若是老皇帝真要死了,李启明倒是乐见其成,此时去不去也是无妨。若是老皇帝死不了,李启明更要谨慎万分。
皇宫里的徐杰,站在欧阳正身后,一言不发。
不得多久,广阳王夏文出来了,泪眼婆娑。满场气氛更紧张许多。太监又来唤三省的相公们入内。
待得三省相公们出来,一个个神情肃穆,聚在一处,不言不语。
太监又来唤欧阳正谢昉与徐杰入内。
三人匆匆而入,穿过正厅,入得皇帝卧室,卧室之内,却无人,唯有一个老太监,那些御医嫔妃,都在门外正厅。
老皇帝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面色苍白,慢慢伸手,轻轻在空中招了两下。
欧阳正与谢昉连忙近前而去,徐杰紧随其后。
三人皆是侧耳倾听,去听那老皇帝有何话语交代。
“朕,死不了。”
就这一语,三人目光全部盯着皇帝看去,便是老皇帝这一语,徐杰忽然真觉得这老皇帝死不了,因为老皇帝看起来好像奄奄一息,却是这双眼依旧泛着精光,不似那弥留之际的双眼无神。
徐杰心中大气一松。便听老皇帝问道:“李启明来了吗?”
欧阳正连忙低声答道:“回禀陛下,未来!”
老皇帝忽然笑了笑,笑起来好似极为的费力,说道:“谢卿,劳烦回去写一封奏疏。”
谢昉点头,表示明白。口中也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做好此事。”
徐杰陡然也明白过来,老皇帝为何要病危?等着的就是这封奏疏。老皇帝要造势,要造言论舆论。
安排这一番病危,安排金殿卫金吾卫全部出现在皇宫之内,老皇帝要的就是李启明不来。
让这天下所有人都看看这个目无君父、居心叵测之人的真面目。
这般有用吗?当真有大用。人言可畏,李启明,当是那个居心叵测的权臣,兴许还将有传言而出,传言李启明有篡夺之心。这些话语,就是人心,就是道德制高点,就是给李启明的压力。
徐杰不禁多想几番,老皇帝前年就病重,甚至传言老皇帝活不过几天就要死。这般的事情,是否也是老皇帝精心安排的?
徐杰却又想到自己亲眼所见的老皇帝,那副咳嗽不止的模样。如果这也是有意在装,不论是没病装病,还是小病装大病……
徐杰想得脊背发凉,帝王心术,徐杰忽然知道还是小瞧了面前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皇帝!
那些勋贵军将,如今的飞扬跋扈,如今的毫无顾忌,兴许也有老皇帝在后面推波助澜。比如那李得鸣直接参与东来粮行的经营,这般的事情,以往都是藏着掖着的事情,从来不敢让人知晓的贪赃枉法的事情,如今却是连龚山都能站在大街上直言来说,用来威胁恐吓方兴。勋贵军将的毫无顾忌,已然到了这般的地步。
老皇帝一病快两年,当真让许多人放松了警惕,让许多人得意忘形,让许多人只想着未来一片光明。
这些事情不能深想,深想起来,让徐杰有一种震撼之感。人老如精,话语不假!没有老皇帝的病重,又哪里有徐杰能轻易就能拿东来粮行开刀的事情。没有老皇帝的病重,徐杰又岂能轻易知晓那东来粮行背后有龌龊的事情?
徐杰即便是再如何自信,也做不出真的把好人屈打成招的事情,徐杰也是打听到了一些事情,才自信满满寻东来粮行开刀,才自信自己是寻到正主了,不会冤枉到好人,那些狠厉的手段,不会用到好人身上。
没有那随时要死的老皇帝,也就没有这些肆无忌惮在外面胡乱蹦跳的蚂蚱。
老皇帝三言两语,抬手有气无力挥了挥,示意三人出去。
徐杰出得宫殿,陡然好似得到了一种升华。有道是屁股决定了脑袋,也就是说人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人看事谋事的角度与高度。这些与智慧无关。
今日的徐杰,似乎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徐杰不知道老皇帝对那些三省的相公们说了什么话语,也不知道老皇帝对夏文说了什么话语。
但是这样的一个老皇帝,真能给徐杰更多的信心。
出宫而去,徐杰匆匆往衙门而回。
刚进衙门,就听得衙门里有吵闹之声,徐杰直奔大堂而入,大堂之内,来了客人,几个穿着鲜红色官服的文官正在与方兴争执什么。
徐杰进得大堂,所有人都回头把目光看向徐杰。
徐杰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新科状元许仕达,这位新科状元,看来也是封了官了,看那官服,胸前图案,白鹇朝日,正五品!徐杰官服之上绣是的鹭鸶,正六品。正五品与正六品,可不是差一个级别,一般而言是差了三个级别。
许仕达见得徐杰走了进来,已然开口:“徐文远,本官乃大理寺正许仕达,奉上官命,前来提关押在这里的定远将军龚山!”
大理寺,主官为大理寺卿,之后便是大理寺少卿,再之后就是大理寺正。大理寺可以理解为最高法院,大理寺正,可以理解为最高法院常务副院长。
新科的进士,即便是状元,上来就封五品官,这也是难得一见的事情,如徐杰这般封六品官都是凤毛麟角,五品官就更不用说。
徐杰却没有理会许仕达,而是慢慢走上堂前正案之后的座椅坐下。
许仕达见得徐杰竟然对他不理会,面色一变,拿出几张公文上前一下拍在徐杰案几之上,口中又道:“此乃大理寺公文,有大理寺卿之印,把龚山带出来交给本官!”
徐杰把公文拿起来看了看,大印小印几方,倒是不假。
徐杰又抬头看了看许仕达,许仕达也正昂头看向高座上的徐杰。
刚传老皇帝病危不久,许仕达这个时候就到了缉事厂提人,当真是巧合啊!
徐杰开口了:“状元郎好本事啊,初入仕就是五品大员,实在羡煞旁人。”
可不是羡煞旁人,那些进士出身,此时大多也不过七品官,要么在某处衙门里做一些抄写公文之事,要么远放到偏远县府里当个知县,或者在州郡里当个通判、提刑、转运使,不过都是七品、从七品。甚至还有人在家等着官职安排。这位状元郎,入仕就五品,别人还在做副县长级别,许仕达就是市长级别。
许仕达闻言笑了笑,这件事情,他还真有点自得,人活着,兴许就是为了让被人羡慕的。
“徐传胪也不差,不是也有六品吗?六品也教许多人羡慕了。”许仕达说得一句,又道:“且把公事先办了。”
徐杰把手中的公文递给一旁的方兴,说道:“方校尉,你且看看这公文是真是假?”
方兴接过公文,认真看了看,又看了看徐杰,还想了想,才答道:“指挥使,这公文真假难辨!”
徐杰笑着点头:“本官也觉得这公文真假难辨,许状元,不若叫大理寺卿亲自来一趟如何?”
许仕达闻言已怒,抬手指着堂上的徐杰,说道:“徐文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官一个五品大理寺正,还能到你这破衙门里来诓骗不成?岂不闻上下有别?快快把人交出来!”
徐杰已然起身,转头看了一眼许仕达,开口:“送客!”
方兴闻言上前送客,却是被许仕达推了一把,口中喝道:“徐文远,你好不知礼!今日你若是不把龚山交出来,本官便拆了你这破衙门!”
已然走下正案的徐杰,笑了笑道:“倒也不知状元郎是得罪了谁,让你来做这般要丢脸面的差事。亦或是有人信心满满,以为本官此时当是满心的惶恐不安,也罢,便让那人看看本官的态度!”
徐杰猜事情,向来极准。有人觉得老皇帝病危,徐杰应该是惶恐不安,所以觉得这要人的事情,十有八九能成,这人兴许是李启明。
有人觉得这事情棘手,但是又拒绝不了。既然许仕达受人嘱托经手此事,那便顺水推舟,就让许仕达来做,能不能成,也就是许仕达的事情了,丢脸也是许仕达的事情。这人兴许是大理寺卿。
说完徐杰看了一眼许仕达,笑言说道:“状元郎,今日对不住了。”
许仕达不明所以,见得徐杰一脸的笑,怒从中来,抬手又是呵斥:“你个小小六品朝奉郎,一个文散官,岂敢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徐杰已然转身往后,口中阴沉一语:“把这招摇撞骗之人打出去!”
方兴闻言,抱拳正声:“遵命!”
“徐文远,你好大的胆子,目无王法,朝堂之上参你几本,教你罢官为民,看你还敢不敢如此飞扬跋扈!”五品大员许状元,这脸面实在没有地方放了,唯有这般狠话连连,威胁徐杰,想把这脸面扳回来。
“去你娘的!”方兴见得徐杰背影出了衙门,口中大呼一声,抬腿就踢。显然徐杰回来之前,方兴还真受了这位大理寺正的不少鸟气!
军汉一脚飞踢,文人如何受得住。许仕达跌落几步之外,却是忘记了疼痛喊叫,而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竟然真有人动手打朝廷命官,在许仕达这一辈子的见识中,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官帽滚落在地,许仕达还下意识连忙去把官帽抱在怀中,左右几个铁甲汉子上前,竟然拳打脚踢起来。打一个官服在身的五品大员,对于这些军汉而言,还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既然之家校尉打了,那还怕个什么?
这京城官员无数,还没有几个人知道缉事厂到底是个什么衙门,徐杰任重道远!
一封驾帖,不论何官何职,都该瑟瑟发抖。缉事厂还差得远!
作为鹰犬爪牙的方兴,也还在学习的过程当中!
已然走出大堂的徐杰,听得那一句“去你娘的”,好似极为满意,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去你娘的,这句骂得好!”
徐杰所言,大概是在表达对于方兴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