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纵容林樟出手,贾琏心里就想着先让小表弟出出气,自己过后再仔细找找宝玉的不痛快,才算对得起老太太的筹谋,宝玉的无状。那时他就想到以林樟的年纪手腕,十之八九会让姑母姑父觉出端倪,所以也只想着带人扫了手尾,不让旁人捏着把柄说话,却没想过能瞒过林家人去。所以从一开始,贾琏就想着把事儿担下来,替林樟受罚。
只是后来宝玉的小厮茗烟挨了好一顿嘴巴子,林樟的忧心后悔几乎遮掩不住,贾琏才没有在一开始就挡在他前头挨骂挡罚。
这个表弟聪慧又通世情,跟在林姑父身边学了一身的手段算计,甚至已经在懵懂间使了出来,却又受不住自己种下的果,实在是大忌。若是吃点苦头能叫他的良心好过一些,也未为不可。
贾琏肯替林樟受罚,贾敏真是哭笑不得。她当然怪琏儿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照看好弟弟,但她自己养的樟哥儿才是始作俑者,哪里好让琏儿替代?再说琏儿挨了打,樟哥儿又哪里吃的住教训。
“一码归一码,”贾敏轻哼了一声:“你的帐我还没同你算,急的什么?做师兄的帮着小师弟为非作歹,罪加一等,且让你师父赏你三十个手板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偏帮樟哥儿,是非不分。”
贾琏偏向林樟,贾敏心里难免会有些欢喜,可此风不可长,决不能任由他们兄弟两个狼狈为奸,不然就他们那胆大妄为的性子,天都能捅破,因此对贾琏的处罚还更重些,只盼着贾琏日后能帮着约束林樟一二。
贾琏自然乖乖认罚,语毕还不忘再提要代林樟受罚之事,惹得贾敏又啐了他一口,才气哼哼起身,要带黛玉去东厢歇息。
等东厢房的帘子不再摆动,贾敏带来的丫头婆子也都聚在院子里看花儿草儿,林海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招手让不省心的弟子儿子过去。林樟犹豫片刻,还是贾琏先起身把他拉了起来,两人一同规规矩矩的立在了林海身前。
林海自觉这几年对这两个臭小子也算是倾囊相授,也就分外不明白他们都把本领学去了哪里,说话的语气不免就带了几分怒其不争:“我便是对着两块木头讲学,这会儿也该成材了!”
先骂贾琏,“你比你表弟大十多岁,成亲早的都能当他爹了!他蠢,你不会教?就看着他犯蠢?他作出业来你兜不住又该如何是好?替他偿命不成?自以为是!五十个手板子一个也别想少!”,又训林樟,“你才几岁?想收拾人就不晓得与你表哥商量商量?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长进!我是怎么教你的?做事可以不管对错,但最忌后悔!今儿那小厮的脸还没烂呢,你就受不住,你做事前不知道主子出了差错奴才难辞其咎?想不明白,担不起后果,就万万做不得,你是将我的话当了耳旁风?四十个手板子分着领!”
将二人都说得低了头,林海灌了一口凉茶润了润喉咙,嗤笑道:“我知你们都觉着贾宝玉愚钝不通世故,才行事这般大胆,也不用心谋划,可你们要知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自以为聪明的,最容易阴沟翻船,别小瞧了人。都滚吧,记得以后周密些,别做的这么不入眼。”
贾敏才刚走,难兄难弟的惩处就翻了倍。贾琏与林樟相视一眼,不由就多了几分臭味相投、惺惺相惜,一齐出去窝在西边厢房里说话,叽叽咕咕说了会儿学业后就变成林樟听贾琏这些年南北奔走见过的风土人情,倒是十分和睦。
傍晚时贾母便派人过来请林家四口去上房处用饭。因着贾政午后身子不适,只能在荣禧堂休养,王夫人又忙着照看贾宝玉,贾母怕林海同贾赦无话可说,又怕邢夫人招待不周,便做主改了规矩,晚饭时便只在男女之间立了个屏风,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说了会儿话,贾敏一家才卡着宵禁的点儿走了,贾母依依不舍的直送到了二门处才回转。
之后贾母倒是又叫过贾敏几次,可惜还不等贾敏应酬完别家再带着儿女回来说话,京中便又出了大事。
几年前曾让前任工部尚书丢了乌纱的贪墨案,又让几卷堆在工部库房里头的旧卷宗翻了出来,经刑部审讯探查,陆续抓了十余位堂官下狱,从工部尚书到贾琏的顶头上官,部里有名有姓的官员一下子去了小半,人人自危。
忠顺王爷起先还想保下几个门人,可惜查着查着,刑部官员便发现这些人利欲熏心,竟然敢打太上皇陵寝的主意,狗胆包天、以次充好。这等弥天大罪自然无人敢蛮,几乎是一查出来就报进了宫里,果然惹得老圣人雷霆震怒,当场就踹翻了案几,险些气怒攻心昏厥过去,把甄太妃唬得魂飞魄散。
等老圣人一缓过来,就找人把前一日刚因为此事处置太狠而被他数落了一顿的杨垣叫了过来,阴狠的吩咐他下旨严查,宁错杀不放过,定要狠狠惩治这些罔顾皇恩的东西,不然不足以儆效尤。
这里头牵涉的大多都是忠顺一派的人物,杨垣自然应得爽快,命人查起案来也是毫无偏袒,不过几日就陆续又有人下狱。
抓的人多了,自然就有那急着保住家人性命的吐口说出更多阴司密事来,其中就有些干系到一向侍奉老圣人最为孝顺恭敬的忠顺王爷。一些事儿传出去进了老圣人的耳朵,一些事儿叫忠顺王隐约知道点儿苗头,还有些事儿,就藏进了主审官员晋上的秘折里。
因主理此案的徐侍郎在平王府时办事便是诸位谋士师爷里最有分寸的一个,贾琏把几样要紧物证递出去时就只管安下心等着。果然案子刚过半,忠顺王妃就向皇后献上了几盆精心培育的兰花示好,王府的长史也主动寻到了贾琏,转着圈儿想让工部的匠人快些动工,把王府里不合规制的地方都改了。
这是贾琏到工部后的第一桩差事,因想着与人为善,长史一提,贾琏也就不曾拿乔,顺势直接应了下来,还与长史推让一番,才收下了袖袋里那只塞着银票的荷包,转手给妹妹们买了些精巧别致的首饰,分别送了过去。
如此一来他又得了迎春黛玉两个绣的雅致发带荷包鞋袜,并贾敏挑拣出的两幅字画,顿时觉得肿了好些日子的手心都好了不少,打算再过些日子就去把剩下的手板子领了。
又过了两月有余,老圣人陵寝的贪墨案子才算了结,首恶原先判的是满门抄斩,老圣人谕旨改为凌迟并诛九族,其余从犯也都按杨垣的御批加刑一等,秋后行刑。
工部因此案官位出缺了一大半,尚书一职依旧由老圣人钦点,乃是原礼部右侍郎升任,三品以下的职位却悄无声息的换上了一大批原平王府出身的官员,贾琏有功在身自然也顺势升了一级。
以贾琏的年纪资历,这可算是天降之喜,这些日子总有些心惊胆战的贾母不由喜笑颜开,即便碍于京中的局势不好大肆庆祝,还是在自家园子里热闹了一回,请了两个说书的女先儿来凑趣,席上还直夸林姑爷会教导人,道是琏儿能有此造化全是林姑爷教导有方。
这话众人听了都晓得贾母的心意,纷纷顺着赞叹林姑老爷的本事品性,被接过来小住的史湘云还好奇的问起那位尚不曾有缘相见的林妹妹,一室娇声软语,连王夫人都努力撑着笑意同人说话,唯有贾宝玉一人闷闷不乐。
叫他说来,人人都说琏二哥哥本事,光耀了门楣,却无人想起琏二哥哥这一回升官的时候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零落成泥,自此飘零无依。几家欢喜几家愁,又有什么得意?
可他这话说了,三妹妹只会摇头,拿那些经济学问来劝他,云妹妹也是如此,袭人更是红着眼圈说是他再说这话便是叫她们活不成,令贾宝玉恍惚觉得天下之大,竟是知心一个也难求。
贾母倒也瞧见了贾宝玉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没放在心上,只当这孩子又犯了痴病,吩咐丫头们小心伺候着便没再多问。
一屋子人正亲亲热热的说着家常,近几个月略显清减的王夫人便笑着起身说话:\"今儿这样喜庆的日子,我也有一桩喜事要报给老太太。我那嫁去了薛家的妹妹,过些日子便要带着她家哥儿姐儿进京来,愈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