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东的反应好快!”
没想到淮东非但没有成为牵制京畿及棠邑兵马的制肘,反倒第一时间自请削藩,并遣精锐战力直接参与对襄北的进剿,坐在檀案后吕轻侠,听到这消息也禁不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来。
这一消息意味着金陵已经基本掌握江淮的形势,接下来各州县上尊表以及张蟓在荆州对金陵表示顺从,都会在极快的时间内发生,再之后金陵就将能正式发兵进剿襄北了。
“淮西有什么动静?”周元有些沮丧的问道。
朝廷能直接调用的兵马有限,编赵臻所部为右武骧军,与张蟓的右武卫军会合,也仅三万精锐,赵臻、张蟓各怀鬼胎不说,后续即便能从湖南、江西诸州征调数万州兵,但至少还需要两到三个月时间才能完成兵马集结。
目前最令人担忧的还是棠邑军精锐进攻位于淮阳山与桐柏山之间的武胜、平靖等关,威胁随州东北翼之余,并令棠邑水军协同右武骧军、右武卫军沿汉水北进,撕开他们于荆门、郢州的脆弱防线。
“棠邑在淮西的兵马及军需物资,还在不断的往寿春、凤台两地集结,三天前还在凤台以东的窖山峡成功架设了铁索浮桥,打通经下蔡进兵谯亳两州、北援汴京的陆路通道,暂时没有西移的迹象。”柴建阴沉着脸说道。
大厅西墙壁就悬挂淮河中上游地区的地形图,沙颍河两岸的洪泛区以及窖山浮桥的具体位置也都大体标识出来。
淮河中游最为狭窄处,是八公山北侧的硖石峡,在那里搭建悬索桥也好、浮桥也好,仅需要二百米,但硖石峡北岸,即西硖石山附近的低洼地区已被洪水淹没。
即便搭建悬索铁桥将东西硖石山连接起来,却很难通过西硖山以北、宽达三四十里的洪泛区,依旧行不成从南往北进攻的通道。
唯有绕开洪泛区,往东移六十余里,在凤台与临淮之间的窖山峡建铁索浮桥,然后才能从窖山峡北岸的丘陵区开辟一道通道,往北直接延伸到谯州腹地。
窖山峡要比硖石峡宽出一倍不止,当世还没有能力建这么长的铁索悬桥,只能建浮桥,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联舟搭建抵挡上游洪水冲击的铁索浮桥,也绝对是棠邑实力的体现。
浮桥最大的问题,会拦腰截断淮河,这将切断分别淮河上下游的棠邑水军联系,但这也说明棠邑出兵河淮的决心。
而从窖山渡桥的搭建,也能看出棠邑出兵河淮的战略选择,应该会以一路偏师乘舟沿颖水北进,从陈汴驿道的南端登陆,援应固守汴京的梁军,但陈汴驿道太容易被切断,也容纳不了多少兵马北进,更不要说接应汴京城中十数万老弱居多的军民北撤了,棠邑军的主力应该还要从窖山直接渡河,从谯州一路往北进攻,从徐明珍的寿州军手里夺取谯州、陈州东部、亳州等地区,彻底打通汴京南部与淮西的联络。
这也意味着棠邑将不遗余力的全面参与河淮战事。
这对襄北而言,棠邑主力兵马暂时不会西移,或许是目前唯一还能令众人心思没那么慌乱的消息了。
要不然的话,他们除了第一时间放弃随郢邓襄四州,将所有的兵马撤入汉水上游的均梁两地据险以守,将没有第二选择。
“你打算怎么做?”吕轻侠看向李知诰问道。
“放弃平靖、武胜、黄砚三关,将周数所部全部撤到随阳以西,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将邓、均、襄三地的军府兵户及家小都迁入梁、金两州外,大概没有其他选择了!”李知诰轻叹一口气,说道。
以有山川之险可守的梁、金两州为根基之地经营,做好必要时放弃襄、郢、邓、随四州的准备,这是李知诰面对当前恶劣局面做出的战略选择。
梁金两州,目前虽然仅有不到十万人口,特别是旧金州编籍民户仅五六千口,蜀国据有金州之时甚至直接废置金州,但这主要是前朝中后期战乱所致,梁金两州在战乱中人口最少时,甚至仅四五万口人。
然而占据汉水中上游盆地的梁州(汉中郡),农耕条件即便比不上有南阳粮仓之称的邓州,却不比襄郢两州稍弱;而前朝中期梁金两州的人丁一度高达四十万口,足以证明这两地有着容纳更多人丁的农耕基础。
去年袭夺梁州之后,李知诰就有意重新恢复金州的建制,并重点往梁州迁移民户、兴修堰堤沟渠、开垦屯田——虽然一年时间在紧张的防务之余,才新开垦二十余万亩军田,但总算是有一个较好的基础。
现在只要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将一万三千余户兵户迁入梁州,并能从襄、随、郢、邓四州掠得下一季的秋粮收成,以保证未来一年时间内不断粮草,他们就不算将内裤都输掉。
周元问道:“会不会太保守、软弱了?韩谦做好进攻谯亳的准备,徐明珍也绝不可能束手就擒,寿州军、徐泗军直接投附朱让,便是这两天的事情,河淮一战,怎么看棠邑都没有大获全胜的机会啊……”
徐明珍、司马氏只要直接投附朱让,三股势力拧成一股,即便蒙兀精锐骑兵不直接从禹河下游南下,棠邑与东翼的梁军,也将面对多达十五六万的敌对兵马。
韩谦到时候能勉强攻陷亳州、陈州东部一线,将汴京军民接应南撤,就已经是极限了;而更大的可能是棠邑军付出惨重的伤亡之后连这点意图也无法实现。
然而,之后,棠邑、淮东在北线还将直接面临多达十数万的朱让兵马,根本不可能抽出手来,将主力兵马投到西翼来。
他们现在可以不挑事,也暂时不跟蒙兀人勾结到一起,避免激怒棠邑,但只要棠邑主力不西移,他们也没有必要主动将控扼淮阳山西麓山口的平靖、武胜等要隘拱手相让。
而唯有平靖、武胜等要隘在手里,他们后续才有机会夺取黄州,将淮阳山以南、汉水以东、长江以北的汉东河谷收入囊中。
李知诰只是提出他的主张,却没有更多要解释的意思。
吕轻侠沉吟片晌,说道:
“从更长远的角度及更恶劣的局面考虑,知诰如此建议,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眼下最紧急的,我们不可能长期封锁宫变的消息不传入襄邓均及郢随两州的腹地,人心之事不可不察!”
周元蹙着眉头,附和吕轻侠说道:“是啊,目前看来,江淮之间绝大多数的州县都还在金陵的掌控之中,甚至随着淮东的削藩,金陵对江淮的掌控力变得更强,我们还是需要有一个正当的名义,来掌控郢随襄邓均梁诸州的民心,更要防止三镇将卒军心、士气在短时间内垮塌掉,更要避免三镇将卒哗变以及诸州暴发民乱或使地方宗族乡豪纠集乡兵民勇来反抗我们。只有这些都稳住了,我们就还有看河淮局势反覆的机会!”
苏红玉这几日与吕轻侠、周元同乘一艘船西逃,知道他们说这些话,还是要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尊太后以奉二皇子杨林登基称帝,并传诏讨伐沈漾、杨致堂、韩道铭等勾结异族谋害延佑帝之罪。
此举即便不能动摇金陵的根基,目前看来也很难争取其他州县的支持,但短时间内他们至少能在郢随襄邓均梁诸州维持一个正当名份。
当然了,苏红玉这几年守着新津侯府教导诸子,不怎么参与到慈寿宫的事务中去,但她心里明白,吕轻侠、周元他们急于促成这事,还有一个更根本的目的,那就是唯有尊立太后及“二皇子”之后,她们才能名正言顺的通过控制“太后及二皇子”,把持襄北的军政大权。
苏红玉坐在下首,不便明言,只是怔怔的看着李知诰,不知道他要如何应对吕轻侠、周元的喧宾夺主;再看柴建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也不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心想知诰态度强硬一些,柴建应该会跟知诰站在一起的吧?
李知诰看了苏红玉一眼,说道:“安定人心这事是不宜拖延,但也不必急于今日,众人先饮宴休息,待明日赶往襄城再议。”
从郢州乘船北上二百里便到襄城,从前朝中后期以来,襄城一直以来都是荆襄北部的军事及经济、文化中心;即便是要尊太后另立新帝,也只能定都襄城。
目前金陵已传檄诸州县讨逆,但还正做调兵遣将的前期部署,棠邑军也没有西移的迹象,襄北形势还没有危急到火烧眉毛的地步,吕轻侠也不想叫李知诰觉得她们有喧宾夺主之嫌,更何况她们还不确定柴建、周数二人的心思,当下便点头说道:“是要先缓一口气再从长计议为好。”
众人各自归客舍休息,李知诰将二子李挚、李畋叫到后宅院中,说道:“我再从军中挑选数百精将给你们,与家兵编为一营亲卫,你们二人担任正副营指挥,可有信心治好兵卒?”
“孩儿有信心。”李挚、李畋说道。
李知诰又跟家兵首领张松说道:“棠邑水军或许暂时不会沿汉水攻来,但汉水犹是朝廷兵马杀入襄北的主要通道,等明后天议事时,我建议任钟彦虎为水军都指挥使,专司从襄城到郢州的汉水防务。虽说梁州到均州的汉水狭浅,行不得大船,但犹需一路水军维持梁州与襄北的联络及水路运输,到时候我会建议你出任这路水军的都虞候,但愿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末将绝不辜负侯爷的信任。”张松斩金截铁的说道。
“……”李知诰点点头,说道,“你与李挚、李畋都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