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花花不上当,身板直直的站在小路上,板着脸批评她,“孙桂仙同志,大家伙都在田里挥汗如雨,就你话多能说是不是,既然这么能说,那咱村里小伙子的婚事就包在你身上得了,记得给他们找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论骂人谁不会啊,她以前天天扫街道,遇到那些吐口香糖丢瓜子壳的年轻人没少骂,不骂的话他们不会感觉羞愧,下次继续乱吐乱扔,你好言好语说两句,他们随口就是句‘没有我们乱吐乱扔,你们哪儿来的工作’,好像乱丢垃圾是多高尚的一件事似的。
保持城市干净整洁的仪容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一个城市的干净与否,不仅仅是街道一尘不染,而是市民们拥有干净的素质。
比孙桂仙再厉害的人她都敢骂,孙桂仙在她眼里算什么?
周围几个田里的村民听到这话,不禁偷偷笑了起来,谁都听得出薛花花讽刺孙宝琴水性杨花的事,不得不说,薛花花骂人挺厉害的,简直一针见血。
离得稍远得李明霞跟着抬起头来,她不喜欢薛花花,更讨厌孙桂仙,于是她很给面子帮着薛花花呛,“还是别指望她吧,万一介绍的是第二个孙宝琴,不是害人吗?”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男同志们不吭声,专心干着手里的活,田挖得差不多了,陆建国安排人拔秧苗,明后两天开始抛秧插秧,接下来要忙整整一个月,他们哪儿有心思看热闹?
孙桂仙气得脸色通红,另一边地里的儿子怕事情闹大,忙提醒她她抓紧时间干活。因为猪的事儿,孙桂仙被扣了一天工分,继续闹下去,陆建国来,又得扣她工分了。孙桂仙有意乱骂两句,可左想右想不知道骂什么,心头憋着股火,别提多郁闷了。
这个季节的猪草最茂盛,两人合力,背篓很快就装满了,薛花花往下压实,后背沉甸甸的,防止猪草掉出来,她不敢有太大动作,慢慢的,背篓越来越重,她才提议回猪场倒了再出来。
李雪梅瞅着人少的时候和她说了知青房里的事儿。
罗梦莹有本书不见了,她家里条件好,几乎隔两月就有亲戚给她寄东西来,她舍得分享,陆明文有次帮梁兰芬干活带着陆红英,她给了陆红英一块薄荷糖,之后陆红英就常常跟着她,帮她分担任务,她负责管陆红英的饭,两人同吃同住,关系不错。
陆红英回家住后,罗梦莹不太习惯,又找个女孩帮她干活,同样管饭,但两人不住一起。
今天中午,罗梦莹发现自己少了本书籍,就问了其他知青两句,说来说去,就说到了陆红英身上,陆红英不服气,来知青房跟人对峙,结果是没人亲眼看到陆红英偷了书,但她嫌疑最大。
听完来龙去脉,薛花花不假思索道,“红英不会偷东西,待会下工了我去知青房问问。”老实说,她对罗梦莹刚才的表现有好感,书没了,她肯定着急,但孙桂仙信誓旦旦的说起陆红英时,她说话留了余地,这种时候,难得她还能保持平静。
知青房是村里最敞亮最气派的土坯房了,整整两排房子,窗户开得大而低,光线充足明亮,男知青住一边,女知青住一边,女知青的房间拉了窗帘,花花绿绿的,甚为喜庆,薛花花站在院坝里,一眼就看出哪边住的女知青。
罗梦莹还在翻箱倒柜的找书,她随身带了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大背包,期间家里又寄了许多书和吃的来,零零总总加起来,房间堆得满满的,她都找过了,其他书籍都在,唯独那本俄语书没了。
“要我说,肯定是陆红英拿了的,当时就和你说农村人手脚不干净你还不信,现在后悔了吧。”
薛花花正打量着院坝,忽然听到这话,她朝里喊了声,“罗知青,罗知青回来了吗?”
顿时,右边的一间屋子没了声,不一会儿,有个白白净净的女生从里出来,扎着两根麻花辫,军绿色的上装看着有点眼熟,薛花花没想起在哪儿见过,她说道,“我来是为了三妹的事,罗知青,你的书找到了吗?”
罗梦莹老实摇头,“没找见,婶子要不明天来,我再找找。”
这时候,屋里又走出来个女孩,靠着门框,斜着眉,一脸的鄙视,“还找什么,不是陆红英还能有谁,咱知青房,就她能随便进出你的房间。”
罗梦莹抵了抵她,蹙眉道,“红英不是那样的人,她不认识字,要书也没用。”
“可以显摆啊,农村人不是最爱显摆吗?多挖两锄头田都恨不得拿着喇叭到处宣传,何况你哥费尽心思给你寄的俄语书了。”梁兰芬扬着眉,眼里说不出的嫌弃,罗梦莹推了推她,有些不高兴,“别这么说,村民们挺好的。”
梁兰芬又低头骂了句什么薛花花没听清,她目光凌厉的看着梁兰芬,“多挖两锄头田显摆怎么了,总比某些人仗着读过几年书就骗老实人帮忙干活得强。”
陆明文帮许多女知青女同志干过活,若说帮谁干的活最多,梁兰芬绝对排第二,第一名是孙宝琴,但凡是个感恩的,就不会对陆红英落井下石,故而她没个好脸道,“我家明文干的活都养了群白眼狼,我当老娘的没吃过他一口饭,丧尽天良的吃了还嫌不好,有种就吐出来啊。”
薛花花含沙射影的本领高,梁兰芬整张脸都红了,跺着脚,双眼鼓鼓的,双唇直哆嗦。
薛花花哼了哼,毫不给她面子,“我家明文没读过书,性格单纯,你们是文化人,受过教育的,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面,以后谁还敢叫他干活,谁就跟他处对象,咱农村知识水平不高,未婚的小伙子只帮对象家里干活。”
梁兰芬脸色煞白,指着薛花花,久久说不上话来。
薛花花懒得再理她,目光转向罗梦莹,口气温和了很多,“罗知青,红英是我养大的,好与不好都是我的教育问题,你看要不要具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想想办法。”这年代的书籍贵重,不管是谁的,都该帮忙找回来。
国家越来越好,都是靠他们发展推进的,如果她能为他们做点事,她甘之如饴。
这会儿知青们都回来了,罗梦莹面色犹豫,薛花花看出她的顾忌,指着外边道,“下工我就过来了,还得回去扫猪圈,罗知青,要不我们去猪场说?”
罗梦莹轻轻点了点头,跟梁兰芬说了两句,锁上门,和薛花花一起走出了院坝。
关系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她不敢在知青房里说太多。
陆明文顿时哑口无言,家家户户的男同志几乎都会编筲箕背篓箩筐,他们家没人会,一则没人教,二则没心思学,真要在家编箩筐的话,他还得找个人学学才行,可这个时节,哪儿有人愿意教他这个。
他拧着眉,沮丧的叹了口气,一想到他整日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心头就虚得慌,和薛花花商量,“妈,要不给我派个活,四弟都能上山捡柴了,我啥都不干不太好。”
陆建勋出门前,他想跟着一起,奈何陆建勋不带他,搞得他一下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么下去,迟早要发霉。
陆德文呼呼吃着碗里的饭,他了解陆明文的心情,想以前,巴不得天天躺双上睡懒觉,一日三餐有人端到床上来,如今愿望实现了,却恨不得回到过去天天上工的日子,追根究底,还是想多吃点饭,感同身受,他帮腔道,“妈,二弟闲不住,你就看看家里有什么活丢给他吧。”
陆明文一脸殷切的望着薛花花,面露渴望,“对对对,妈,你看看我能干什么,我绝对不偷懒。”怕薛花花不信,挥了挥拳头,“妈,我力气大着呢。”
就是不能走。
薛花花想了想,家里的活不多,陆红英忙得开,陆明文既然想帮忙,她当然不会拒绝,沉吟道,“搓草绳吧,待会我教你怎么搓,你明天开始就在家搓草绳,能搓多少是多少,冬天的时候换钱。”每年冬天到杀猪的时候,公社就需要大批挂肉的草绳,送到县城省城去的,城里人买肉没有背篓篮子,需用草绳串起提着,一块肉一根草绳,需求量大得很。陆明文手好好的,搓绳子不成问题。
得了活,陆明文高兴非常,他是见过他妈搓草绳的,冬天的时候,她抱着捆稻草坐在檐廊边,双腿夹着一端,从另一端慢慢往下搓,搓好了打个结挂在竹竿上,最后绑成一捆一捆的送到陆建国家里。
“好呢。”他兴致勃勃答了声才开始津津有味的碗里的半碗饭。
薛花花抬头看了眼心情郁郁闷头不言的陆红英,将知青房的事儿说了,“妈找过罗知青,书是别人拿了的跟你没关系,你别想太多,过段时间就真相大白了。”
陆红英握着筷子没动,语气有些冲,“本来就不是我拿的,他们凭什么说是我?”
薛花花以为她心情不好才这种语气,温声解释,“他们胡乱猜测罢了,平时就你俩走得最近,罗知青的书不见了,问问你没有其他意思,至于其他人,你想啊,如果不是你拿的,那么他们当中就有小偷,知青是小偷,说出去多丢他们的脸啊,他们哪儿接受得了?所以才使劲抹黑你。”说到这,薛花花瞥了眼兀自吃得欢实的陆德文,继续道,“你跟他们吵是对的,你要不吵他们以为你默认了,不对的是你大哥......”说话间,薛花花一脚踹向陆德文,没个好气瞪大眼,“你受欺负,当哥的不给力就算了,尽拖后腿,明天给他半碗饭。”
吃得正香的陆德文不知哪儿惹着薛花花了,他不是怕打起来陆红英吃亏才赶紧劝她走吗?
“妈。”陆德文嗫喏的喊了声,“我怕三妹跟人打起来才......”
“才什么?”薛花花哼了声,冷着脸道,“你二十几岁的人了处理事情就只会打架吗?他们骂三妹是小偷,你就不会骂他们是小偷啊,你要挺直腰板挡在三妹前边,我不信他们敢打人,他们真敢,你叫一声,老娘我挥着镰刀就冲过去,一个都不放过。”
陆德文耷拉着耳朵,表情委屈极了,让积压了一肚子愤懑的陆红英骤然笑出了声,她抬眸,诧异的看着薛花花,她记得小时候,她跟英子去撬折耳根,谁家自留地的花生少了两窝,硬说是她和英子偷偷挖来吃了的,对方找上门,薛花花点头哈腰的给人道歉,回房间舀了半碗米赔给人家。
英子和她一样,怎么都不承认偷了花生,但对方说‘红英都承认了,她妈赔了半碗米呢’,因为这两句话,害得英子差点被她爸打死,英子爸本就重男轻女,此后更是三天两头不给她饭吃,因为这个,英子都不跟她一起玩了。
她想挖点野菜回家,结果被所有人当成小偷,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勤快,所以她就跟陆德文学,能偷懒就偷懒,反正不管怎样都饿不死。
岂料这次,薛花花竟然选择相信她。
她目光炯炯有神,一眨不眨的盯着薛花花看,清澈明亮的眼眸似乎能看到人心眼里去,薛花花心头一颤,以为陆红英看出了什么,面上佯装镇定,“妈说得不对?兄弟姐妹相互帮助,这个家才会越来越好。”
陆红英摇头,自从受伤后,薛花花性格变了很多,村里人说她妈是被刘华仙的锄头打出人样来了,整个人开朗精神了不说,说话做事井井有条,不慌不乱,干脆又利落,和以往闷不吭声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从鬼门关溜达一圈真的不一样了。
“妈说得对,大哥不该不帮我。”陆红英收回视线,不管外人怎么污蔑她,家里人的信任让她心里暖暖的。
陆德文顿时苦了脸,可怜巴巴喊了声三妹,陆红英不看他,低头刨饭吃,半晌,悠悠地开口,“明天老实干活的话,还是一碗饭。”
登时,陆德文喜笑颜开,薛花花睇他,“瞧你这出息。”
陆德文讪讪的收了笑,低头看到碗里的野菜,又忍不住咧开了嘴偷笑。
晚饭后,薛花花坐在檐廊的凳子上,借着月光教陆明文搓草绳,陆德文和陆建勋搬了矮凳子出来跟着学,三人空有力气,搓的绳子松松垮垮的,还扎手,陆建国那关都过不了,薛花花把绳子解开,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教着他们。
夜色宁静,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西西窝在陆红英怀里,昏昏欲睡的看着皱眉苦恼返工的三人,含糊不清的嘟囔,“干活,干活。”
说完,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农忙来了,家家户户全体出动,女同志们拔秧苗,男同志们抛秧插秧,阳光普照的田野,满是忙碌的身影,赵彩芝出了月子就找陆建国要求上工,她手脚勤快,分到拔秧苗的活,她在家养了一个月,身体好,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速度明显比周围的女同志快,陆建国负责挑秧,观察了她两天,给她换了个插秧的工作。
女同志们都没话说,赵彩芝的速度她们看在眼里,确实比她们迅速,就这样,人家还是抽空喂了孩子的,如果不喂孩子会更快。
五月是全年最忙的季节,秧苗没插完,地里的小麦黄了,要分些人手去地里割小麦,这时候,10个工分的劳动力就体现出来了,他们白天在田里插秧,太阳落山后就去地里挑小麦,麦穗连着麦秆一块收割,用稻草捆成一把一把的,扁担从中间一架,挑着就走,
整个生产队的人,几乎都是天黑才往家走,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忙碌而充实,每一张疲惫的脸上都带着丰收的喜悦。
便是薛花花和李雪梅,都比以前忙碌了,四头猪见天涨,一天两背篓猪草吃得光光的,随着天越来越热,新鲜的猪草越来越少,薛花花和李雪梅商量,先走远些割猪草,近地方的留着以后割,于是两人常常到其他生产队割猪草,早上一背篓,下午两背篓。
几天下来,两人累得够呛,尤其是薛花花,白天在外边干活,晚上回到家里得检查陆明文搓的绳子,稻草干枯,得用巧劲搓得光滑不扎手才行,陆明文搓得毛毛躁躁的,捏在手里扎手,不小心会伤到人。
这天,她跟李雪梅找到块猪草多的地儿,早早的两人就收了工,李雪梅回家,她去了自留地,割了稻穗背回家自己拿手搓,陆明文干这个活是没问题的。
还没到家门,就听到里边传来娇滴滴的女声,“陆明文同志,听说你的脚是帮我干活伤着的,我没来看过你,你不会怪我吧?”
薛花花当即脸色就拉了下来,只听陆明文说,“不会,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梁兰芬同志,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自作多情,薛花花心头骂了句,用不着看也能想到陆明文说这话时笑得有多得意,真的以为自己多重要似的,傻不拉几的。
里边,梁兰芬找了根凳子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脸上带着关切,“你的脚没事了吧?”
陆明文挺胸,“没事,过几天就能到处走了。”
梁兰芬低头瞄了眼裤脚下的脚踝,一脸歉意,陆明文嘴笨,不知该说点什么,挪开视线看向外边,太阳落山了,晚霞红艳艳的,正值农忙,下工的时间越来越晚,他大哥大嫂都是踏着月色进门的,说是抢收,梁兰芬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正想着,就听梁兰芬说,“陆明文同志,我明天要去趟公社,你能不能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