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沉燕死死盯着夏泠的脸,心底翻滚着惶恐、害怕、愤怒,以及——妒恨。
岂能不恨?
她费尽心思,将同门挤下去,才攀上首阳宗的峰主,这些日子以来,她无论去哪里,‘首阳宗峰主之侣’——哪怕是掺杂着不知道多少水分的这个‘侣’字,给她带来了多少超过她本人修为的礼遇。
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就因为有着‘极乐宗神女’的身份,便能轻易的坐拥如此之多的东西,看那些修士,对她何等恭敬。衡沉多希望那元婴真君,跪拜的是自己!
若是能把这张脸、这具身体,给抢过来,那该多好!
“神女莫不是想将我等拘下,”衡沉拼命控制着情绪,“我虽是出身合欢宫,但却是金斩道君之侣,若是神女一意孤行,令两宗交恶……”
夏泠一把提起了她。
“夫人!”
合欢宫众修纷纷惊叫起来,一时间娇声啼啼,好不哀婉。
衡沉一惊:“你做什么?放开我!”
她挣扎起来,刚想聚起灵力,两道身影迅速驰近,一左一右的钳住了她的身体。
衡沉左侧的执法堂弟子道:“大胆!”
“神女有旨,”右侧按着她肩膀的弟子则呵斥,“岂容你放肆。”
执法堂的动作可比夏泠粗暴得多,只听喀嚓两声,衡沉尖叫,竟然直接被折断了胳膊。
“夫人!”
“夫人——”
女修们又尖叫起来,接着只听一声雷鸣,一道剑光闪过,强大的威压毫不容情,朝合欢宫修士猛然压下。
剑光收束,回转落入项刺的剑匣,尚事台再无任何声息,合欢宫修士各个脸色惨白,委顿在地,一动不动了。
“神女,”项刺道,“请。”
夏泠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刚才项刺那一剑,并没有给合欢宫修士造成任何身体上的伤害,却震伤了她们的神魂。
夏泠并不怀疑,这位真君想要震碎这些女修的神魂,怕也只是抬手之间。
专杀神魂的剑道?有点意思。
“有劳真君。”夏泠道,接着一掌击在衡夫人的胸口。
“不!”
衡沉恐惧地道:“你、你要杀我?”
夏泠没理她,只是专心的感知着,等衡夫人身上所有的防御法器全部碎裂,她伸手一抓一握,一枚小巧的玉符,被夏泠夹在了手中。
“夫人见谅,”夏泠淡淡道,“你既然能随意出入我宗驻地,必然是有铭牌。”
衡沉神情惊怒。
“然我极乐宗,”夏泠道,“并不愿与一邪道为伍。”
“此次夫人为我宗门中人相邀而来,是我宗失察,”夏泠继续道,“然无论夫人是何身份,首阳宗峰主之侣也好,我宗修士坐上贵宾也罢,夫人以及合欢宫任何弟子,胆敢再踏足我极乐宗门一步——”
夏泠猛然夹碎了那玉符,强烈的反噬迅速猛击向衡沉的识海,剧烈的疼痛之中,衡沉尖叫着,听少女冷漠的道:“——定诛不饶。”
“噗——”
少女平静的宣告之中,衡沉口中呕出一口血,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夏泠扔下玉符碎片,吩咐道:“将她们送出去宗门驻地。”
接着她凌空一指,将尚事台的阵法启动。
便见周围灵光阵阵,一道似帐幔的阵幕,将整个尚事台笼罩起来,隔绝外界的探查。
做完这一切,夏泠问项刺:“真君前来尚事台时,可有携带雷鞭?”
项刺犹豫一会:“……有。”
他捏起法诀,便见他剑匣之中,飞来一段雷光,大约有两米长,电光激闪,不时有雷鸣之声。
他将这段雷光奉上:“此物便是雷鞭……神女小心。”
“无妨。”
夏泠将这无形的‘鞭子’握在手中,刚一入手,便觉得它在掌心暴躁地扭动,左突右冲,试图脱离她的掌控。
她运起法诀,掌心蔓上灵力,过了几秒,雷光渐渐收敛、缠绕,又过了一会,竟凝实成半透明状的光条。
“哦!”
“哇……”
执法堂弟子发出了唏吁之声。
夏泠随口问道:“怎么了?”
她问话的对象正好是先前帮她钳住衡夫人的两位修士,便见这两人一个激灵,猛然挺直了腰。一人结结巴巴地:“神、神女明鉴,这雷鞭……暴烈无比。”
“对对!”另一人连声附和,“之前领队想要彻底训读它,还被它寻机打了一下呢,老惨了……”
话未说完,修士声音一止,战战兢兢的瞄了一眼项刺。
“原来如此。”
夏泠朝他二人笑笑。
接着猛然扬起手,一鞭子抽在昏迷地革飞身上。
便见这矮胖修士,如被丢下沸腾的油锅,惨烈地痛叫一声,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
“副掌使可是醒神了?”夏泠淡淡道,“既然醒了,就继续之前的问题吧。说说看吧。究竟是——”
她声音冰冷:“哪一峰之人,要了那合欢宫的炉鼎,来习这采补邪术。”
夏泠开了口,男修的目光却仍是恋恋不舍的,流连在她身上。身后一人小声提点:“少爷……”
少爷?
极乐宗虽是五宗之一,但门下弟子并不多,同门之间多以道号相称,‘少爷’这么世俗化的称呼,至少夏泠以前是没听过的。
她表情不变,心底已对这男修的身份,隐约有了个猜测。
果然,男修醒转回神,连忙躬身拱手,笑道:“神女见谅,您美如九天仙姬,我不觉入神,我乃太骁峰骁战堂……”
‘太骁峰’三字一入耳,夏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下午送了一具尸体给太骁峰,便知道太骁峰弟子早晚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
夏泠本以为,至少他们能沉得住气,等堕月盟会结束。
她笑了笑,截住男修的话:“有什么事吗。”
男修一怔,从那微微愕然的表情来看,他以前应该没有这样被谁打断过。
但很快的,他便又堆起笑容,拱手道:“神女可是嫌我呱噪?”
他拍拍手。
啪啪——
随他而来的人纷纷散开,将殿内的情景暴露在夏泠面前。
只见大殿之中,堆满了东西,灵石、法宝、珠宝……暂且不论这一幕有多可笑,男修又着人上前,人人手中都捧着一样东西,灵气四溢的,他指着身边一人的玉盒道:“这是玉琥,今年方才从东海海市拍卖会上得来,斗胆献予神女玩赏。”
又指着另一人捧着的一册书简:“此乃珈蓝莲华经,为手抄本,以清香木为原料,可静心定神。”
他把仆从用托盘捧着的东西,就这样逐一的介绍了一遍。几乎每一样,都是奢华之物。
当然,也只是奢华之物了……夏泠原先还在耐心听着,这男修介绍起莲华经手抄本,她已有些讶然,等他把所有单独列出、显然是特意捧到她面前的东西,全部介绍完,夏泠已经彻底沉默。
“神女,”男修拱手道,“先前不知您也来了这堕月盟会,多有怠慢。”
“这点东西,就算是太骁峰,”他笑吟吟地,“给您的一点小见礼……”
“这个手抄本,”夏泠忽然道,“花了多少灵石买来?”
男修一顿,他身后的仆从凑上来耳语几句,才笑道:“哦……您问这个?也就捐了二十万下品灵石,当润笔费。”
夏泠又指着玉琥:“那这个呢?”
男修神情一振:“这是东海海市的压轴物之一。”
“您看它的色泽,”他指着玉琥,“剔透如水,乃是取九劫琼鲸的额上之珠,炼化而成,当世的玉琥。唯有天周朝含露礼冠上那一颗,方能媲美……”
夏泠再度打断他:“我问你,花了多少灵石拍下这个玉琥?”
“也无什花费,”男修笑道,“同修大多给我宗一个薄面,最后仅以六千上品灵石……”
他还没说完,忽然仆从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男修声音一止,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周围的仆从,皆脸色煞白,两股战战,连捧在手中的托盘,都颤了起来。
男修后知后觉,惶惶然的看向夏泠:“……神女?”
夏泠霎时出手,瞬间击碎了男修的膝盖骨,令他惨叫一声,蓦然跪倒在地。
“神、神女……”
男修颤声道:“为、为何发怒……”
“为何发怒?”
夏泠反问:“二十万下品灵石,六千上品……”
她揪起男修:“我现在就把你点了天灯,把你的脂骨熬成汁,能否卖抵千分之一?!”
所谓珈蓝宗手抄本,真的就只是个手抄本……哪怕它是元婴真君亲笔写的,除了摆着看,就一点用也没有了。喜欢以润笔名义,捐献大笔灵石,购置手抄本的,除了珈蓝宗的附庸,就只有比附庸还不如的世家纨绔。
至于那个玉琥,乃是著名的珍贵珠宝,产自琼鲸的额晶,被众多修真世家的弟子花大笔灵石购置,最为著名的一颗目前在上巳洲天周朝,是天周帝子宠妃,在两百岁生辰时收到的贡品。
这两样东西,在高阶修士、修真世族、天周显贵等手中,是用来炫耀、彰显‘身份’的奢侈品……然后也就仅是如此了,对修行一点帮助也没有。
且不论那二十万下品灵石,六千上品灵石是什么概念呢……就夏泠所知,一条中型的灵矿,几十年的产出,也不过如此了。
这男修看骨相,年龄不满百岁,修为也只有筑基后期,且看他仆从成群的模样,哪里像个修士。这供他挥霍的巨额灵石从哪里来,答案不言而喻。
夏泠忍了又忍,才没直接一掌毙了他。
她一拂袖,男修与他带来的仆从们当即晕厥,一个个扑倒在地。
等没动静了,夏泠转身,便看见躲在阴影下,一直偷偷朝这边张望的蛛奴。
“仙、仙家。”
或许是之前夏泠的态度给了她一些勇气,蛛奴少女爬过来,小心地道:“之、之前……这几位仙家过来,曾、曾说……”
“——‘若是那神女,不受礼,该怎么办?’”
蛛奴少女模仿着口吻:“‘何必担忧,神女虽然尊崇,但这位不过是十几岁的小丫头。’”
‘一直养在宗内,见识也有限,一个娇娇女罢了。’
‘我们且先试探一番,若是就此讨了神女欢心……’
蛛奴少女停下话,没继续说下去了。
她常年辗转于各色修真者手中,早就学会察言观色,那太骁峰人来时,先是做了模样禀告,等发现丰容台就她一只蜘在,立刻就将她打出殿中,她察觉到那男修的饶有兴趣的恶意——仿佛想要碾死只虫那样碾她,蛛奴连忙边求饶、边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