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道:“是啊,他们兄妹真的都是难得的性情中人,可惜我和韩征都注定不能回报他们了。”
常太医道:“这世上这么多人,能彼此相爱的又能有多少?像你和韩征这样的,一百个人里也未必能找出两个,甚至像他们兄妹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都只是少数,更多数人都是一辈子不知情爱为何物,浑浑噩噩也就过了。当然,百姓们大多数都苦,为了一家子的生计已经竭尽全力了,哪还能有精力想那些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情情爱爱?所以不必因不能回报他们就觉得歉然,指不定他们甘之如饴呢?何况人的一辈子这么长,焉知以后他们便不能遇上自己真正的有缘人了?总归记得心里,若将来有机会时,以别的方式回报他们也就是了。”
施清如闻言,苦中作乐笑起来,“每每我都是听师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以师父真不该只当个大夫,也太屈才了,师父就该去教书育人,知道早已成了圣贤,桃李满天下了。”
常太医也笑起来,“还是算了吧,我要是去教书育人了,杏林不又少一位圣手大家了?”
师徒两个说着话儿,待晚膳来了后,又对坐着用了晚膳,奈何到底心中有事,都没用多少,膳毕也只又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了房去。
翌日,照旧是一早便进了宫,却把小杜子一并带进了宫里,也好让他服侍韩征之余,司礼监司药局两头跑,但有什么事,好立时互通有无。
却是到得中午,都不见小杜子来司药局,反倒用午膳时,底下女官们和杂役都窃窃私语的。
施清如惟恐是有关韩征的谣言传得越发广了,忙问了一回,“一个个儿的都说什么悄悄话儿呢,不如说出来我也听听?”
女官陈莲如今最得她器重,也知道她最不喜人说闲话嚼舌根的,忙笑道:“回县主,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大家说闲话儿玩呢。”
施清如却坚持,“那也说来我听听,横竖现下闲着也是闲着。”
陈莲无法,只得道:“是、是听说昨夜宫里闹鬼了,连太后都惊动了,长公主听说也瞧见了,闹得整个仁寿殿是人仰马翻的……太后不是本就病着,听说昨儿还传了太医院的江院判吗?大家便都说,指不定是病中之人身体阴寒,所以太后才会……”
见施清如面无表情,吃不准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忙又笑道:“我已说过大家伙儿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咱们还都是大夫,宫里其他人人云亦云便罢了,咱们司药局却不能如此。县主尽管放心,回头大家定不会再说了。”
施清如却是道:“不必,这种事儿本来就是越禁越忍不住要说要传的,就顺其自然吧。指不定就是太后做了个噩梦,或是怎么样,却传来传去的,就传成了闹鬼呢?皇宫是什么地方,龙气聚集之地,太后娘娘又洪福齐天,怎么可能真闹鬼?想来传个两三日,自然也就不会再传了。”
陈莲笑道:“下官方才也是这么说的,可其他人都说,这皇宫至今不知道已死过多少人了,闹鬼一点不奇怪,不闹才奇怪好吗?一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哪个宫里的谁谁谁也亲眼见过……说得下官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了。”
施清如摆手道:“这种事从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端看各人怎么想的。你告诉大伙儿,要闲话可以,但只能闲暇时候说,不能误了正事,也不能去外面打听乱传,不然回头不慎惹祸上身了,我可保不住她们。”
陈莲忙恭声应了“是”,想了想,又小声问道:“那县主以后都不去仁寿殿给太后娘娘治病,改由太医院去了吗?”
难道太后娘娘忽然不喜欢她们家县主了?那太医院的人尾巴估计得翘到天上去,觉得终于能压她们司药局一筹了!
施清如自然知道陈莲在担心什么。
司药局自复设以来,便与太医院天然对立了,彼此的明争暗斗这么久以来,还真没少过,只不过因为太后一直都传她问诊,太医院大多数时候只能避司药局的锋芒而已,如今眼见司药局就要没有了太后这座大靠山,也不怪陈莲担心。
可施清如从来看的都不是朝夕,而是长远,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一时的得失,何况太后对她的“喜欢”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自己岂能不知道?
因笑道:“暂时应当是的,不过没关系,咱们该怎么样仍怎么样便是,毕竟还多的是其他病人呢。好了,你去忙吧。”
陈莲便应声忙自己的去了。
施清如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韩征说的制造一个更大的谣言,应当就是这个了。
也是,这样带有恐怖色彩的消息,是唯一比带着桃艳色彩的消息还要让人欲罢不能的,关键传这个总比传韩征的八卦要安全些,不会一个不慎便惹祸上身。
再加上有心人在暗中引导,不怪这么快便连司药局都听说了,想必已是传遍整个皇城的每个角落了。
那只要传的人少了,虽然还是有可能会传到隆庆帝耳朵里去,至少可能性要小得多,韩征要防备起来,范围也要小得多了。
交申时时,小杜子终于来司药局见施清如了。
施清如忙低声一问,昨晚宫里闹鬼的事,可是真的,又是不是韩征暗中吩咐布置的?
果然小杜子道:“干爹就是让我过来告诉干娘这事儿,好叫干娘放心的。”
韩征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一开始为掩人耳目,也是当过低等小太监,混迹于各色人群中过的。
如何不知道太监宫人们闲暇时候磨牙,除了爱说哪个宫的娘娘小主又得宠了之外,最爱说的便是哪哪儿又闹鬼了,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便能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出一出出缠绵悱恻、一波三折的大戏来?
于是才想到要制造一个更大的谣言,脑海里已初步有了计划。
到昨晚布置停妥,便开始行事了。
却说太后昨儿被韩征竟然真是太监——萧琅亲自给他验的身,总不会有错儿,太后并不像福宁长公主那样,觉得萧琅是有意在替韩征隐瞒,这么轻重她相信萧琅还是省得的,何况于公于私,她就不信萧琅不想拿捏住韩征的,那自然更没有理由替他隐瞒了。
可这于太后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何况她不久前才因急怒攻心晕倒过,施清如也给她说了,以后最好不要大喜大怒;之前身体都还没彻底养好呢,今儿又接连承受打击,再到最后那巨大的一击,她哪里还撑得住?
气急攻心之下,又晕了过去,之后人倒是醒了过来,心里也什么都明白,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能把满心的着急与焦灼都先压下,决定等过两日自己身体好些了,也能说话了,再来慢慢儿的哄回丹阳郡主与萧琅,也想想先要怎么缓和下与韩征的关系也不迟。
如此白日里睡多了,想多了,到了晚间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福宁长公主与段嬷嬷倒是因为白日里一直守在她床边,劳心又劳力,实在撑不到她睡着,便都打起盹儿来。
看得太后是又气又怒,深觉她们都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又恼怒女儿四十好几的人了,却每每都沉不住气,每每都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奈何因为说不出话来,想要捶床也是手脚无力,还是只能忍着,也不知几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就见面前多了好几道高矮不一的黑影,当中个子最高那个张口就叫她‘母后’,赫然竟是已死去多年的废太子!
等废太子叫了她‘母后’后,他两旁的女人和孩子们,也都笑着或是叫起她‘母后’,或是叫起她‘皇祖母’来,一笑脸上的肉便直往下掉,渐渐都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起来。
太后简直要吓疯了。
她早年其实也做过类似的噩梦,还不是一次两次.
可等她请了高僧进宫做法,随即开始在仁寿殿设了小佛堂,吃了长斋,又日日花了大量的时间来礼佛后,她就再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为什么今晚忽然又做了?
难道是因为近来她心思都用在怎么才能劝得珑儿自愿和亲南梁太子上,加之身体又坏了许多,用在礼佛上的时间,便相应少了许多,甚至还有过几日都不曾踏足小佛堂一步的时候,这些脏东西才会又开始找上了她的!
等不及太后多想,血肉模糊的废太子已带着他同样血肉模糊的妻儿们,一步一步逼近了太后床边,嘴里还叫着:“母后,我们一家死得好惨啊,你真是好狠的心!偏偏你有神灵护体,我们这么长的时间,竟然连靠近你都做不到,总算今日又有机会了,我今日一定要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