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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帝满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让步,福宁长公主便该见好就收了。
不想福宁长公主却立时又尖声道:“不行,皇上,那些和尚不能撤走!必须得做够至少七日的道场,才能驱走邪祟,也才能让母后和我都好起来……皇上,母后都病成这样儿了,我也成了这样儿,您难道就一点不心疼吗?又不是要您怎样,只是要让您同意那些和尚在宫里留几日而已,难道就区区一件小事,皇上也不允准吗?皇上真是好狠的心!”
这下隆庆帝心里自是越发不痛快了,冷声道:“皇姐说得倒是轻巧,只是留那些和尚在宫里几日而已,当皇宫是什么地方,又当朕的后宫是什么地方呢?别说整整七日了,就算七个时辰,七刻钟,没朕的允准,任何外男也不得在宫里待!朕方才也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你堂堂一个长公主,这样蛰蛰蝎蝎、疯疯癫癫的,让旁人瞧了去,成何体统,天家又颜面何存?”
顿了顿,喝命韩征,“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立时给朕打发人去!”
余光见福宁长公主还要说话,声音越发的冷沉:“皇姐若再要多说,就立时回你的长公主府去,等回了你自己的地盘儿,你想做多少法事,哪怕把满京城的和尚都叫到你府上,一年做三百六十五日的法事,朕都不拦你!”
福宁长公主闻言,终于不敢再说了。
她哪敢现下回自己府里,万一母后有个什么好歹,偏巧她又不在身边,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了?
所以一直到母后好起来前,或是……她都得寸步不离的守在她床前,一步也不离开,不然就等着后悔莫及吧!
可终究昨晚的经历太可怕,在韩征奉旨出去后,福宁长公主又忍不住怯怯开了口,“皇上,您坚持要赶走那些和尚也就罢了,可也不能不管母后和我的死活啊。要不,把您跟前儿那几位得道仙师传到仁寿殿来,好歹做几场法事啊,他们既能入皇上的眼,必定道行高深,指不定比您才赶走那些和尚管用得多……”
后面的话见隆庆帝脸色难看至极,越说越小声,直至彻底没了声儿。
隆庆帝见她不说了,这才似笑非笑道:“看来皇姐的一些毛病终究是改不了了,不怪老话说‘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呢!”
还当御前已没有她的人,她已无从知道乾元殿的事儿了,不想她还是该知道的都知道,把他的乾元殿当什么,又把他这个皇帝当什么?
修仙问道还罢了,说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难道当了皇帝反倒不能有个爱好,有个寄托了?
所以隆庆帝在这一点上从来没刻意避过朝臣们,朝臣们也不会不识趣,具本说这说那的,——换了朝臣们自个儿,年过四十了仍膝下空虚,尚且要找个寄托,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皇上也是男人,自然也是一样。
可炼丹、服食丹药说来终究就没那么光彩了,所以隆庆帝在这一点上,一直还是有意避着人的,也就御前的人和韩征等一众心腹知道也就罢了。
却不想,自己这个不安分的皇姐也早知道了,还大喇喇说了出来,可见她仍暗中窥伺着御前的一举一动,也不怕自己知道了,会把她怎么样,终究还是吃定了自己啊!
福宁长公主让隆庆帝说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越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心里也大是懊恼,怎么就一急之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忘了呢?
还是丹阳郡主进来,“段嬷嬷,皇祖母的药来了,你快把她老人家扶起来,我好趁热喂她喝下……哟,皇上舅舅来了?我一直在后边儿看着她们煎药,竟不知道,不然一定早早来迎驾了。”
把药碗递给段嬷嬷后,又笑着给隆庆帝行了礼,才算是给福宁长公主解了围。
隆庆帝对这个至亲的外甥女儿还是自来喜欢的,缓和了脸色,叫了丹阳郡主起来后,道:“如今母后与皇姐都病着,朕和你兄长又都男女有别,只能你多费心费力了。不过也别太累了,朕回头就传口谕给豫贵妃,让她带了各宫妃嫔轮班来侍疾,也省得你累坏了。”
丹阳郡主忙笑道:“皇上舅舅别担心,皇祖母洪福齐天,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又有太医院一众太医时刻待命,想来要不了几日,便有望大愈了。且皇祖母自来喜静,依我说,就先别让后宫妃嫔们来侍疾了,我还年轻,撑个几日十来日的,并不碍事儿,何况我也没做什么,事情都是宫人们在做,我就瞧着罢了,就更不碍事儿了。”
隆庆帝见外甥女儿这般懂事,相形之下,当娘的越发不知所谓了,沉吟道:“那就先这么着吧,等你皇祖母大好了,朕一定重重赏你。不过以往母后病了,不听说都是恭定县主来问诊么,怎么这次换了太医院的人?母后千金之躯,哪能忽然换人,还是得把恭定县主传了来,与太医院众太医院一道斟酌用药才是。”
说着说着,忽然就想到了施清如那一身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滑腻如丝的触感,还当早已撂到脑后了,却不想竟记得这般清楚,看来终究得吃到嘴里一回,才能了了心愿,再不惦记啊!
福宁长公主听隆庆帝提到了施清如,惟恐福宁长公主一个激动之下,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儿来,忙笑道:“恭定县主到底年轻,哪能及得上太医院一众太医经验丰富?总归皇祖母一定能很快就好起来的,皇上舅舅只管安心吧。”
隆庆帝想了想,点头道:“那也罢了,朕瞧瞧母后去。”说完走向了太后的床榻。
一旁福宁长公主方悻悻的把身上的被子一散,又歪着了。
她自然不愿施清如来给太后治病,以免她趁机使坏;可又实在忍不住想把有关韩征的那些个谣言都与隆庆帝说道说道,但心里又知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当口,不然回头还不定会弄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来。
正自犹豫间,女儿已把话给她茬了开去,皇上也瞧太后去了,她已没有了开口的契机。
只得把话都咽了回去,决定等过些日子,她和太后身体都大好了,再来从长计议也不迟,不然内忧外患的,她们也是应付不过来,回头总算得偿所愿了,却已经没命享受了,岂不是亏大发了?
隆庆帝瞧过太后后,见太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人也昏昏沉沉的,怕是连他是谁都没认出来,总是自己的亲娘,心里岂能不难受的?
想了想,把自己手上戴了二十几年的佛珠取下来,递给了段嬷嬷,“给母后放在枕下,有了朕的龙气镇着,定然什么邪祟都休想入侵,定能百无禁忌了!”
又把江院判叫到了御前亲自问话,末了少不了敲打勉励了一番,“病中之人体虚神弱,难保邪祟入体,母后千金之躯,这种事又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尔等必须尽快让母后痊愈,身心俱复,否则,朕决不轻饶;但反之,朕也一定重重有赏!”
这才带着韩征,离了仁寿殿,回了乾元殿去。
其时天已快黑了,风也把殿外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不论是床上时而昏沉时而清醒的太后,还是福宁长公主与段嬷嬷,都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哪怕殿内灯火通明,服侍的人也是一大堆,依然没办法不害怕。
看得丹阳郡主又是可笑又是可怜,这都叫什么事儿,任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做贼心虚’?
可当年她不过一岁多而已,哪里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又从哪里知道前因后果去?也只能竭尽所能照顾太后和福宁长公主,就当是尽自己为人孙女、为人女最后一段时日的孝心了。
翌日,宫里有关仁寿殿闹鬼的事仍是所有宫人们窃窃私语的主题,虽然昨儿出了仁寿殿,隆庆帝便吩咐了韩征立时把流言都给他弹压住,不许宫人们再乱说乱传,更不许传到宫外去,丢了皇家的颜面。
可这般引人入胜,让人又怕又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的话题,岂是上头想禁就能禁得住的?
依然私下里传了一整日,听说还有胆大的宫人偷偷跑去废弃了的东宫一探究竟的。
施清如知道韩征的危机因太后与福宁长公主都病了,得以暂时解除后,便不是很关心这些事儿了,她满心都沉浸在今晚韩征终于能回家了的喜悦里。
如此好容易到了下值的时间,她忙忙和常太医一道离了司礼监,出了宫门。
就见韩征的黑漆平头马车早已侯在宫门外了,施清如的欢喜霎时满得要溢出来,还要顾着常太医在一旁,不能表现得太过。
常太医却是故作嫌弃的一挥手,“心都飞走了,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呢,难道没有了小徒弟你,我老头子一个人就不会坐马车了?”
施清如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那师父今儿就一个人坐车了啊,待会儿我让督主绕道儿,去买您爱吃的卤鸡脚晚上给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