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向福宁长公主淡淡道:“臣听说长公主让内子今晚留宿仁寿殿,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内子说,还望长公主允准。”
嘴上说着请福宁长公主允准,实际行动却满不是那个意思,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直接拉着施清如,不由分说出去了。
余下福宁长公主见他竟如此藐视自己,自然少不得又是一阵火大,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无声的冷笑起来。
看得一旁段嬷嬷不由摇头,长公主若能把她那颗时时都在谋算的心分一半儿到太后娘娘身上,太后娘娘指不定都早好起来了,可惜……
韩征一路拉着施清如到了仁寿殿外的小花园,让她在石凳上坐了,自己方坐到了她对面,低声道:“我已经知道你今晚会留宿仁寿殿了,放心,我也不会出宫,有什么事儿立时就能赶到。不过也势必不会出什么事儿的,你尽管安心就是。”
施清如笑道:“我自然知道天塌下来,也自有督主给我顶着,所以还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昨晚我们便没有一起睡,谁知道今晚又不能了,人家心里很不高兴啊。”
说到后面,嘟起了嘴巴。
韩征本来满心都是郁气的,见她朝自己嘟起了红艳艳的嘴唇,郁气一下子散了大半,笑道:“没事儿,明晚上我一定会回府,明晚上我们就能一起睡了。”
凑到她耳边,“想我了?”
施清如耳根让他温热的鼻息一扑,浑身不由轻轻一颤,低嗔道:“怎么了,不可以啊?”
虽然知道他口中的此‘想’定然非她说的彼‘想’,这家伙又是在趁机调戏她,不过她可自来是个诚实的人,当然不会睁着眼睛说谎话。
韩征眼里笑意更深了,道:“自然可以,你自己的夫君,当然是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了。我明晚一定会早些回府的,记得回去后就洗一个香浴等我啊。”
施清如晲了他一眼,“想得倒是挺美。不过万一,万一我明晚还是回不去呢?”心里终究还是悬着一柄剑,能暂时忽略,却实在没法儿忽略太久,傻乐太久。
韩征闻言,也敛去了笑,沉声道:“就算病人是太后,也没有让你一个人一直留宿值守仁寿殿的道理,之前你没来仁寿殿,难道太后跟前儿就没有太医了不成?自然仍是要大家轮班的,你就安心等着明晚回府即可。”
施清如见他明显成竹在胸,方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也别担心我,我会照顾保护好自己的。”
待韩征应了后,又与他说了几句话,到底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她也不能离开得太久,夫妻两个遂作了别,一个折回了仁寿殿,一个则被簇拥着回了司礼监去。
到了下午,福宁长公主不死心,又打发人去了一趟乾元殿请隆庆帝,却被告知隆庆帝又去了春禧殿,说是春禧殿之前去人请的,好像小陈婕妤身子又不舒服了。
直把福宁长公主气了个倒仰,立时让自己的心腹传了话儿出宫,砍掉大小陈婕妤姑母的小指头,回头送去春禧殿。
大小陈婕妤自小父母双亡,是跟着姑父姑母长大的,虽然她们的姑父很不是东西,从来待姐妹俩都是非打即骂,也几乎从没让她们吃过一顿饱饭,还打姐妹两个不到十岁起,就开始谋划着要将她们卖个好价钱,哪怕是卖到那些个不干净的地方也在所不惜,最后更是终于如愿以偿,将姐妹二人高价卖给了福宁长公主的人。
当然,她们的姑父并不知道那是长公主的人,不然指不定还得狮子大开口。
因此让大小陈婕妤都恨透了他。
可她们的姑母却是真的心疼姐妹俩,常常背着那个禽兽姑父塞东西给她们吃,也一直尽可能护着她们,以致也常被那个禽兽打得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所以姑母便是大小陈婕妤最大的软肋,只要她们不想老陈氏死,或是缺胳膊少腿儿的,就得乖乖儿听话!
这些事施清如自然都不知道。
虽然福宁长公主让人给她准备了厢房,用过晚膳,入了夜后,她也没去自己的厢房,而是一直就待在太后的寝殿里,打算今晚就这样凑合一晚算了。
也省得厢房那边儿她人生地不熟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着了道儿也未可知,太后这边儿到底人多。
太后躺在床上,倒是一直都很安静,也并没出现如福宁长公主所说的那些‘抽搐惊悸’的症状,虽然早就料到福宁长公主多半是在说谎了,施清如站在大夫的立场,瞧得太后状态比她想象的要好,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此守到快交三更时,施清如实在有些困得受得了了。
段嬷嬷在一旁见了,便小声与她说:“县主若是实在困了,就先去厢房里睡一会儿吧,我守着太后娘娘即可,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会立时打发人去请县主的。”
毕竟是要给太后治病的人,若是先把她给熬垮了病了,可如何是好,段嬷嬷虽也恨着施清如,却分得轻孰轻孰重,眼下于她来说,治好太后的病才是最要紧的,旁的都得靠后。
施清如让段嬷嬷这么一说,稍稍清醒了几分,见段嬷嬷倒始终是一副清醒尽责的样子,不由暗暗咂舌,段嬷嬷的年纪好像与太后差不多吧?却这般的能扛能熬,对太后还真是有够忠心的。
她也小声道:“我还好,能撑得住,段嬷嬷不必担心我……”
却是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得不好意思道:“我去一下外面,很快就回来。”
段嬷嬷倒是没说什么,只笑道:“那县主自便吧,实在熬不住了就与我说一声,回房睡一会儿去,不必不好意思。”
施清如点头应了一句:“我会的。”,举步去了外面。
四月的夜,外面仍有明显的凉意,她一出门便让扑面而来的冷气扑得禁不住一个激灵,人却是立时精神了起来。
就见入目所及的整个仁寿殿都沉浸在如水的夜色中,再让房檐下的一盏盏宫灯一衬,倒是平添了几分白日没有的静谧与安宁。
可一想到这仁寿殿的主人是那般的罪恶,手上曾沾染过那么多鲜血,还有那个主人的女儿如今都还在一心想着害人,她又觉得那份静谧与安宁也变得讽刺起来。
施清如忽然不想进太后的寝殿去了,哪怕她已清醒了过来。
遂双手抱臂,沿着回廊慢慢的走动起来,权当打发时间了,不然这漫漫长夜可不好熬。
如此走了一会儿后,施清如隐隐听到了一阵笛声,似远似近,如泣如诉的。
她不由听住了,仁寿殿竟还有吹笛子吹得这么好的人呢,会是谁呢?是哪个宫人么?可宫人应当不敢大半夜的吹笛子,以免扰了太后和福宁长公主歇息才是……
施清如一边想着,一边脚下无意识的顺着笛声往前走起来,等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做,万一不小心出个什么事儿时,她离笛声已经很近了。
笛声却是戛然而止,然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是谁?”
施清如见笛声的主人已经发现了她,只得试着应道:“是我,恭定县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个人影手持一管长笛,自黑暗中走了出来,不是别个,却是尹月华,一走近了便屈膝一礼,低声道:“见过县主,县主还没歇息呢?”
施清如少不得只能含笑还礼,“我今夜要一直守着太后娘娘。倒是六小姐,怎么这么晚了,也还没歇息呢?”
顿了顿,又道:“六小姐的笛子吹得真好,我方才一听就被迷住了,不自觉便循着笛声过来了,惊扰了六小姐,都是我的不是,还望千万见谅才是。”
尹月华不好意思道:“大半夜的还吹笛子扰人清净,该我请县主见谅才是。”
施清如摆手笑道:“六小姐吹得这般好,只会让人更好眠,怎么会扰人清净?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不然段嬷嬷该着急了,所以就不陪六小姐说话儿了,六小姐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一个欠身,转身就要离开,她与尹六小姐实在不熟,自然也实在无话可说,还是早些散了的好。
尹六小姐却在她身后幽幽开了口,“县主,原来宫里的日子竟这般难熬么?我之前只听说过宫里日子难熬,还想着就算不能自在出门了,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儿,看书啊调香啊吹笛子抚琴打棋谱啊,那么多事儿呢,怎么可能难熬,自己得学会给自己找乐趣不是?”
“却不想如今自己进了宫,亲身经历了,才终于知道了究竟有多难熬,且这才十来日功夫呢,我却已觉得比自己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都要长,甚至比一辈子的时间都要长了,我都不敢去想,后边儿的日子要怎么熬,我又还能熬多久了……”
施清如听她说得实在落寞,想到以二人那泛泛之交,又是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以尹六小姐的高傲与谨慎,照理不该与她说这样交浅言深的话儿才是。
可她还是说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在宫里实在没有能说话儿的人,以致对上自己这个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倾诉了,——也是,若有能说话儿的人,若不是心里实在憋闷得狠了,她也不会大半夜的,躲在这里吹笛子,还吹得那般的动感情了。
施清如倒不好再走了,只得又转回身来,迎上尹月华满是孤寂与迷茫的脸,低声说道:“宫里虽一应吃穿用度都比外边儿更优渥更受用,若没个自己的事情做,没个寄托或是爱好,倒是的确更难打发时间。譬如纯妃娘娘,就很爱吃,有吃的便什么都好说,什么都满足了;再譬如柳昭媛,就很喜欢听戏,其他娘娘小主们据说也各有各的爱好,总归习惯了也就好了。”
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六小姐自进宫以来,便一直都待在仁寿殿,哪里都没去过的缘故。等回头六小姐回了长公主,经常去御花园逛逛,您那些爱好,什么调香啊看书打棋谱啊,也都可以继续您的,长公主那般看重六小姐,想来也不会反对,慢慢儿的六小姐应当就会好受多了。”
她终归是萧琅的未婚妻,施清如还是希望她这三年都能好好儿的,等到萧琅回来后,彼此好好儿过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