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殿内外一时间都是久违了的轻松与欢快。
福宁长公主很快也闻讯赶来了,虽然满脸的憔悴,眼睑下也满是青影,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昨晚必定没睡好,瞧得太后明显有了好转,她也是喜形于色,上前便蹲到太后面前,握了太后的手,笑道:“母后,您终于有所好转了,我这心里都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正发愁自己接下来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母后就眼看能好起来了,以后她便又有母后可以倚靠与撑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段嬷嬷在一旁听得这话,翕动了几次嘴唇想开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一旁宫女递上的薄毯子,给太后盖在了膝盖上。
一旁施清如瞧得福宁长公主满脸的憔悴,再不复往日的得意与算计,心下暗暗解气,不过她更高兴的,还是太后终于有所好转,今日她也终于又见到了尹月华。
因趁福宁长公主不注意时,凑到尹月华身边,小声道:“月华,你……好些了吗?”
尹月华在自己屋里躺了两日,虽膝盖仍隐隐作痛,心里更是仍羞愤欲死,却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下去了,这到底是宫里,不是奉国公府,她根本没有那个任性的资格。
今儿一早只得又强撑着爬起来,收拾妥帖后,强撑着去了福宁长公主的寝殿。
好在是福宁长公主今日并未为难她,只说她:“才病了一场,旁的事就先别管了,安心将养身子是正经。”,也没让她再服侍她,她殿内的宫人们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都丝毫看不出异样来。
尹月华心里方好受了些,然后随福宁长公主一道来了太后的寝殿。
太后这边服侍的人就更多了,也不知是尹月华自己敏感,还是真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着一直有宫人在偷偷打量她似的,因此一直不敢抬头看人,一直都魂不守舍的站在一边,巴不得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才好。
还是听得施清如的声音,她才回过了神来,忙低声道:“我好多了,多谢清如你的药膏,真的很管用。”
只是膝盖的伤容易好,心上的伤,却不知道几时才能好了。
施清如见她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散了大半似的,心下暗暗叹息,道:“管用就好,要是回头用完了,我那里还有,再给你送来。我也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我打昨儿知道了起,心里一直都好生难受,很想去瞧你,可又怕回头累你又吃苦头……”
尹月华低低打断了她,“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本来就大不如前了,便我没有替你解围,同样的事也一样迟早会发生的,与你什么相干呢?只是以后明面儿上,我不得不疏远你,轻易也不敢与你解围了,不然传扬开来,丢的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脸,更是我们整个奉国公府的脸了,以后你千万要多加小心。”
施清如忙道:“我会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的。你也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才是,最好过些日子太后大好了,你还是设法儿出宫,回家去的好,不然天长日久的,还不知道以后会……”
话没说完,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似的,下意识看了过去,就对上福宁长公主似笑非笑的双眼。
余光再看一旁的尹月华,已将头低得更低,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团似的,显然此番真怕了福宁长公主。
施清如不由攥紧了拳头,这样一个祸害,也不知道老天爷几时才会收了她?!
并未注意到福宁长公主眼珠直转,怕是又已有了害人的主意。
太后到底久病之人,晒了一会儿太阳,便撑不住昏昏欲睡了。
段嬷嬷怕她着凉,忙又指挥宫人小心翼翼给抬回了寝殿里去,好一番忙碌后,才算是安顿了下来。
如此平静无波的过了两日,隆庆帝仍是一直歇在碧水阁那位新晋的云婕妤处,再没踏足过春禧殿,还因春禧殿老是打发人去求见,弄得他很是不耐烦,骂了大小陈婕妤一回:“之前还觉着挺善解人意的,如今方知道,都是装出来骗朕的,不然就是恃宠而骄!”
打发御前的人跑了一趟春禧殿,狠狠申斥了大小陈婕妤一回。
弄得姐妹两个是委屈不已,还要担心福宁长公主怪罪,真正两面都没讨着好,大陈婕妤还罢了,并不是真病,小陈婕妤却是实打实撞破了头的,一急之下,伤势反倒加重了。
把福宁长公主气了个倒仰,只觉所有人都在跟自己作对,自己就找不到任何一件顺心的事!
偏太后虽已有了好转,依然是句不成句,一日里大半仍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她一时半会儿间仍是倚靠不上。
想来想去,也只能把某个虽还没成形,但真要实施起来,其实胜算也挺大的计划,提前付诸于行动了……
这一夜,又轮到了施清如值守仁寿殿。
仍是跟之前那一夜一样,其实并没多少事儿,段嬷嬷因近来太后终于有所好转了,心里其实对施清如还是有所感激的,眼见已快要交二更了,便低声与施清如道:“县主要不去厢房睡一会儿再过来吧?夜还长得很,总不能让您一直干熬着,要是临时有什么事儿了,我再立时着人去请县主也就是了。”
施清如想到上次那一夜自己熬得那般的艰难,到头来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如今隆庆帝又有了新人,白日都好久不曾踏足过仁寿殿了,更遑论大晚上的宫里各处都早下了钥。
便也没坚持,点头道:“那我去小睡一觉便过来,多谢您了。”
段嬷嬷便指了个宫女带她去厢房,“你好生服侍着县主。”
施清如再次向她道了谢,随那个宫女一路去了厢房里。
却是前脚刚进屋,后脚尹月华那个自宫外带进来的贴身丫头纯儿就找了来,行礼后小声道:“县主,我们小姐从傍晚起时,就一直肚子痛,到现下都还没能缓解,奴婢说要回了长公主,我们小姐又不让,奴婢只好偷偷来找您了,不知您可否去给我们小姐瞧瞧?我们小姐是真的很不舒服,想来事后长公主知道了,当也不会怪罪的。”
施清如闻言,忙道:“那你快给我带路吧,这病情如火情,怎么能拖呢?你家小姐也太省事儿了,亏得有你这个好丫头。”
又叮嘱了那被段嬷嬷指派过来服侍自己的宫女,让她别声张后,才急匆匆随纯儿去了。
一时到得后边儿尹月华的屋子,施清如进屋一瞧,果见拥被而坐的尹月华满脸蜡黄,无精打采,瞧得她来了,也是提不起精神,只弱声说了一句:“清如,你来了。你这丫头,怎么一点不听我招呼呢,我又不敢大声喊,回头再与你算账。”
纯儿小声道:“那奴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一直痛下去吧?县主,您请坐,奴婢给您沏茶去啊。”
说完便去了外面。
施清如这才坐到了尹月华床前,柔声道:“月华,我先给你诊个脉吧?”一面要抓她的手去。
不想她却忽然把手缩了回去,“我其实没事儿,就是每个月……反正就是那方面的原因,之前也曾瞧过大夫吃过药,只一直没有太大效果罢了,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并不觉得多难熬了,都是纯儿那丫头小题大做了。”
施清如笑道:“咱们女孩儿身体都弱,也多少都有那方面的毛病,就更得好生瞧瞧了,不然不止如今受罪,将来……尤其那日只怕你还多少受了凉,不尽快把寒气都发散出来,任其留在体内,久而久之坐下了病根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届时再来后悔,可就迟了,且让我好生与你瞧瞧吧,总不能与我你还不好意思吧?”
尹月华仍没有看她,只是道:“我真的没事儿,都是纯儿那丫头一惊一乍的……好吧,我之前是一直都有些坠痛坠痛的,但喝了红糖水,又躺了一会儿后,就已经好多了。所以清如你只管放心吧,且歇息你的去,明儿你可一早就得起来为太后娘娘诊脉呢,要是休息不好,出个什么差池,可就不好了。”
施清如见她忽然与自己生分了,就想到了这几日总是她刚进太后的寝殿,她便立时走开了,二人别说说话儿了,连照面都再难打上。
心里不由一阵黯然,到底福宁长公主还是达到了目的,让她们这对儿新朋友生分了。
说来这其实也是最好的结果,尹月华一个人在宫里,人生地不熟的,的确不敢再与未来的婆婆对着来;而她与福宁长公主早就水火不容,不死不休了,何必再让她夹在中间为难?
因强笑道:“我不来也来了,还是给你诊个脉再走吧,于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也很快,等诊完了,我立时离开,也省得耽误你休息。”
尹月华闻言,眼里就飞快闪过了一抹挣扎之色,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显得不自然了。
适逢纯儿沏了茶回来,闻言忙道:“小姐,您就让县主给您瞧瞧吧,这要是真坐下什么病根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何况如今咱们在宫里,人生地不熟的,凡事也都……做不得主,回头万一您都痛得直不起腰来了,太后娘娘和长公主跟前儿仍要您去服侍,可该如何是好?依我说,您真该趁早调养起来才是。”
一面奉了茶给施清如,“县主,您请喝茶。”
“有劳你了。”施清如笑着接了茶,刚送到嘴边,想到眼下可不是吃茶的时候,还是先给尹月华诊脉是正经,又顺手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笑道:“月华,我还是先给你诊脉吧,真的,你没必要与我客气的,我本来就是大夫……”
话没说完,发现尹月华的神情更怪异了,眼里也有失望之色似的,余光又见一旁纯儿满脸的紧张,不由心下一动,嘴上却是继续道:“我本来就是大夫,给谁看病不是看呢?给自己的朋友就更该看了,月华,你还是让我瞧瞧吧,不然,我就要担心,你是不是还是因我连累你恼了我,心里就要越发的不安了。”
尹月华闻言,忙道:“没有的事儿,我怎么可能恼你,我、我就是、就是……就是不想麻烦你罢了。你先喝口茶吧,难得来我这一趟儿,总不能连口茶都不喝,等你喝了茶,再给我诊脉也不迟。”
一旁纯儿忙应声捧了茶再次递给施清如,“是啊县主,您先喝茶吧,等喝了茶,再给我们小姐诊脉也不迟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