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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站在歆芳宫外,目送着乔稷离开,她重新回到内殿时,夏良语已然跪在了地上,一见着她便躬身磕头,恭敬且感激道:“奴婢谢过娘娘!”
说着,她又再朝德妃磕了一记头。
此时德妃面上不见方才在乔稷面前的温柔,只见冷沉。
她垂眸盯着夏良语,语气亦是没有寻日里的温和,唯听冷意,“长宁县疫病至今日不过短短三日,便是皇上都是方才才得知这个事情,虽长宁县距京城不远,但身在这深宫之内的你如何白日里就已知晓长宁县爆发疫病一事?”
“回娘娘,是穆王殿下告诉奴婢的。”夏良语心有忐忑,面上则是毕恭毕敬地将心中早已想好的说辞道来,“穆王殿下托奴婢求娘娘帮忙的。”
“穆王?”德妃微微蹙眉,目光依旧盯在夏良语身上,“你倒是和穆王走得近?”
“奴婢不敢。”夏良语手心有细汗沁出,“穆王殿下曾在宁平公主的鞭子下救过奴婢,有事需着奴婢时,奴婢不能忘恩负义。”
德妃将夏良语盯得更死,似在思量她话里的真假,少顷才听得她又问道:“既如此,穆王殿下为何不亲自来找本宫?”
“穆王殿下与平王殿下素来感情甚好,此等时候他若是来找娘娘的话,陛下怕是……”就不会听娘娘说及平王殿下的事情了。
这后半句,夏良语故作欲言又止。
即便如此,德妃也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
她再盯着夏良语看了一会儿,才舒开眉心,恢复了寻日里温和的语气,“起来吧。”
这显然是相信她说的了。
“奴婢谢过娘娘。”夏良语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是舒了。
只见德妃稍稍抬手,夏良语便将她已经泡好的花茶递到她手里来,不需要德妃说上什么,她就已经知晓她想要的是什么。
这就是德妃喜爱夏良语的地方,比跟了她三十年余年的嬷嬷更懂她的心思。
也是因此,她才愿意帮她在皇上面前说话。
德妃才将茶盏盖子揭开,一股微甜的红枣味便沁入鼻中,让她忍不住当即便呷了一口,入喉香甜且不腻,令她心情舒畅不少,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茶?”
“回娘娘,这是芍药红枣茶,奴婢往里加了些许蜂蜜,有养血温经养颜之功效,夜里喝一杯,也能让人睡得舒服些。”夏良语回道。
德妃点点头,又再呷了两口,此时才又听得她道:“本宫是把话在皇上面前说了,但皇上如何决定,便不是本宫能左右得了的了。”
“穆王殿下知晓的。”只是不知穆王殿下知晓她拿他来当说辞可会生气?
“倒不知穆王这是如何想的,昌国都没有办法应对的疫病,可见该是怎样可怕的病,即便是皇上决定让平王到长宁县去坐镇,他又有何办法治得了疫病救得了长宁百姓?”德妃语气微沉,叹了一口气,“这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奴婢……也不知道穆王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夏良语眸中有忧色。
她的确不知道师父是如何想的,竟然让她求德妃娘娘让皇上将平王殿下派去长宁县治理疫病之灾,诚如娘娘所言,这无异于让平王殿下去送死。
不过师父并不像会做无把握之事的人,莫非……师父有医治疫病之法!?
可能吗?那可是短时间内就能夺去一座城的可怕疫病!
师父究竟想要做什么?
雪柔宫是整个后宫最雅致也最宜人的宫殿,也是除了皇后的坤凌宫外离皇上的紫宸殿最近的宫殿,是太祖皇帝最挚爱也最尊敬的发妻太元皇后的宫殿,亦是乔越生母柔嘉贵妃的寝宫。
曾经的雪柔宫是所有后宫妃嫔都向往的地方,便是皇后也不例外。
乔稷生母丰和皇后的宫殿是坤凌宫,先帝为念其母太元皇后是以空置着雪柔宫而另建坤凌宫予皇后居,先皇后封后当日自然而然移居坤凌宫,先皇后及所有人都以为雪柔宫将永远空置以做感念太元皇后之用,却不想在乔越生母入宫后乔稷将雪柔宫赐给了她。
当时便是朝臣都跳出来反对,更莫论先皇后,却谁也改变不了乔稷的决定,他甚至为此还斩杀了两位死谏的朝官,从此才无人敢论此事。
可见他对柔嘉贵妃是真心喜爱,否则又怎会将雪柔宫赐予她?其中殊荣,可想而知。
如今宫中仍有人在悄悄说着柔嘉贵妃的事情,说她的天姿国色,说她的专宠殊荣。
见过柔嘉贵妃的人都道她集尽了天下女子的美好,美得不可方物,更甚者道便是多瞧其一眼都觉是对她的亵渎,所以才会将皇上的心锁得牢牢,曾经皇上更是连续整整三个月宿于雪柔宫内,引得整个后宫的嫉妒。
只是,曾经的占尽皇宠后宫人人皆向往的雪柔宫,如今却成了一座废弃的冷宫。
早些年雪柔宫一切都与柔嘉贵妃在世时一样,宫中的一草一木,一仆一桌,乔稷全都留着,即便贵妃已然不在,乔稷仍每月到雪柔宫走上一遭,有时候还会在那宿上一夜,却不知从何时开始,雪柔宫里宫人不再,曾经风光无限的宫殿也渐渐蒙上了灰,乔稷也不再前去,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废弃的冷宫,渐渐被人们淡忘。
都道再深的情,也抵不过时间的考验,况且还是帝王情。
乔越跟在邓公公身后,来到雪柔宫前停下的时候,他怔了怔。
一路由天牢而来,虽看不见,但到雪柔宫来的路,他仍清楚地记在心中。
这是他与母妃还有阿陌一起生活过的宫殿,是曾经他觉得最美好的地方,他永远不会忘。
只是,他已经六年没有来过,因为从他弱冠那年开始,即便是三十夜,他都没有回过京,去年他回来了,却连明凤门都入不得,又怎能到得这雪柔宫来。
而每每他到雪柔宫来时,都会亲自将殿内院中清扫过一遍,如今他虽闻到久无人打理的浓浓灰尘味,却什么都做不了。
父皇对他尚且如此,这雪柔宫又怎可能还会像母妃初走时的那几年一样。
随邓公公穿过殿前花苑,由跟在后边的小太监将乔越背起,邓公公在微掩的殿门前再一次停了下来,只见他转过身来对乔越道:“殿下进去吧,皇上已经在里边等着了,皇上想单独和殿下坐坐,老奴就不进去了。”
对乔越,邓公公仍如从前一般恭敬,不曾因他战败以及势去而见风使舵,冷眼相对。
“多谢邓公公。”对于邓公公,乔越一直以来都将他视作长辈,从不因他是阉人而嗤之以鼻。
人与人之间的对待方式,总是相互的。
邓公公推开微掩的殿门,朝那背着乔越的小太监摆了摆手,小太监便将乔越背了进去。
这雪柔宫仍如月余前乔稷来过时那般灰尘蛛网满布,只有殿中东侧的雕花榻上做了清扫,本是翻倒的棋盘被捡起在榻上案几上放好,撒落一地的棋子也已经分别在棋盒里放好,榻上铺着两张新蒲团,乔稷正在其中一张蒲团上闭目坐着。
小太监将乔越背到乔稷对面的另一张蒲团上放坐下,即刻躬身退下,不忘将殿门掩上。
“儿臣见过父皇。”乔越微低着头,行礼道。
乔稷仍旧闭目,对乔越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过了良久,才见得他缓缓睁开眼,淡淡道:“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朕说的?”
“回父皇,没有。”不管是今晨知晓自己被乔稷疑为杀害宁平的凶手时,还是白日里在紫宸殿内听到乔稷将自己收押时,或是方才邓公公亲自到天牢里将他带出来时,以及眼下在这雪柔宫内与乔稷面对而坐时,乔越都平静得像是一池深冬的湖水,任是石子投下都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亦冷静得仿佛无畏无惧。
乔稷看着他,淡淡的语气里忽然揉进了深深的无奈与自嘲,“你当真是与你母妃像极,从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句。”
乔越像是没有听到乔稷这话似的,只朝他拱手垂首恭敬却也直接地问道:“不知父皇夤夜在此传见儿臣,所为何事?”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乔稷不答反问。
“这是母妃生前的寝宫雪柔宫。”乔越面不改色,乔稷在他面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他提及自己母妃时的异样神色。
常年的兵戎磨炼似乎已经将他磨炼成了他手中冰冷的武器,看不出任何真正的情感。
在这深宫之内,又有多少人会将自己的真正情感表露出来?
乔越九岁之前都生活在这雪柔宫内,他纵是忘了这宫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忘了这里。
就像他永远不会忘了母妃一样。
“你母妃生前总是陪朕下棋,每每朕到这雪柔宫来,她都会陪朕下几局棋。”说到柔嘉贵妃,乔稷满是血丝的眼里不禁浮上温柔,与面对乔越的淡漠疏离不同,此时的他,似是眼角深深的皱纹间都染上了柔色,十七年过去他提及柔嘉贵妃时尚且如此,足见当年他究竟有多喜爱这个妃子。
乔稷拿起一颗白玉棋子,轻叹着道:“贵妃走后,这后宫之中,再无能陪朕下棋的人了,朕啊……想下一局棋。”
乔越默了默,道:“恕儿臣如今无法陪父皇下一局。”
“那你就走吧。”乔稷又是淡淡一声,同时将手中棋子落到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