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王吉性格这么偏执,也不会在昌邑国时让刘贺畏惧,一听王中尉来谏就故意躲开,只可惜谏言终究没什么大用。
王吉妻很担心,丈夫已为刘贺丢了官绝了仕途,还剃了胡须头发为城旦四年,手都冻裂了,之后与废帝再无联系,大将军都没再怪罪王吉,莫非今上亲政后,又记起此事来,要杀了废帝的忠臣么?
结果从早上等到晚上,王吉都不见影子,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被宫里的车送回来,整个人醉醺醺的,但心情看上去很好。
王吉之妻都快吓死了:“妾还以为良人又被执为城旦了!”
王吉却哈哈大笑,朝西南方的建章宫一拱手道:“圣天子在朝,我又无罪过,岂会无故受责?”
原来皇帝召他进宫,先与王吉问对了经术诗史,判断他确实有学术才干后,才告知刘贺封东昏侯之事,并对王吉当年的忠心进谏加以赞赏勉励。
皇帝还说,如今朝中就是缺少能面刺天子之过者,希望王吉能像当年讽谏刘贺那样,做天下的忠臣。一番赞誉后,当场就授予王吉“韩诗博士”“谏大夫”之职。
王吉忠于的是职责,而非刘贺本人,再加上过去刘贺死活不听劝,沉溺享乐游玩,反观当今天子,自亲政后出了名的勤政,老王吉的心,便被刘询给折服了。
而稍后进京的前昌邑国郎中令龚遂也是类似的待遇,先进宫问对,在让天子称善后,免除过去罪责,重新起用龚遂,其职务更让天下人惊讶,竟然是“益州刺史”!
一时间众人又遐想连篇,废帝不就在益州?莫非是要让龚遂……
确实,刘询任命龚遂为益州刺史,就是想让他去帮刘贺搬家,是真的搬家,而不是脑袋搬家。
来年开春让“东昏侯”之国,若让其他人去负责,恐怕又要会错了意,好心办坏事,让刘贺“病卒”。这事让刘贺的老部下龚遂去办,不但可以放心,也能体现天子的仁义。
至于龚遂是否会同情刘贺将他放跑?沿途护送的西园八校之一,阳都侯张彭祖和一千兵卒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刘询有信心,废帝昏君和在位明主,龚遂知道该选谁,刘贺从蜀郡偏僻之地回中原过好日子,人家还不一定乐意亡命呢!
封刘贺,用龚遂、王吉,比起简单粗暴的杀杀杀高明多了。
这两件事让皇帝博得了天下人巨大的好感,尤其是长安朝堂的官吏,觉得今上的“明”和废帝的“昏”形成了鲜明对比,以两位大司马为首,皆赞誉道:
“齐桓公杀公子纠而用其臣管仲,则齐国大治。”
“今陛下封贺而大用龚遂、王吉,有舜帝之德,胸襟远胜齐桓,仁义望于太宗皇帝哉!”
……
虽然略施小计,就在内政上刷足了好感,但这个冬天,刘询的目光,始终在盯着北方。
大汉在天灾人祸中度过了这几年,终于迎来了政治上的稳定。匈奴也从前年的黑白两灾中缓过气来,在东边,左部击退了乌桓人的进犯,在北方,匈奴王子郅支率军击败了造反的丁零人,重新控制了北海地区。
西方,随着任都护回朝,右部的压力也得到了一定缓解。
但匈奴仍在两年的大乱中,付出了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的惨重代价,这伤口可不是舔舔就能痊愈的。
雪上加霜的是,入冬前夕,在达坂塞吃瘪又遇到大雪灾生病的匈奴大单于壶衍鞮单于,终于在他立为单于后十七年死去,因为没有子嗣,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
紧跟着这个消息,一支匈奴人的队伍也抵达边塞受降城外,自称“郝宿王刑未央”,代表新单于,入大汉报老单于之丧,并修两邦之好。
双方这两年虽然都忙于赈灾内斗,没工夫打仗,但哪有什么好可修?
只是恰逢腊月之后,就是正旦大朝会,汉廷在略微商议后,决定让匈奴使者入塞,用大司马卫将军的话说,且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本始六年的最后一天,匈奴使团已至长安近郊的茂陵县,已经快和天子派来相迎的谒者接头了。
年迈的刑未央参加过元霆乌孙之役,看着被风雪覆盖的长安近郊,停了马,低下头,看向为他牵马的年轻侍从译者,这译者年纪二十上下,一身毡帽羊裘,目光好奇地扫视汉地的一切。
他一路走来,观三辅五陵的繁荣,望茂陵封土的巍峨,又看向渭水对岸那座若隐若现的大城,目光中有震惊也有沉思——过去二十年都活羊身上的沉思。
刑未央低声对他,匈奴新单于的儿子稽侯珊,亦是历史上的呼韩邪说道。
“左贤王……长安,快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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