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们的谈话内容都很小心。
但后来,发现程牧云并不避讳谈及过去,大家渐渐都放开了。
最主要,这家店里能吃到肉。真是太美妙了。
当然,为了提防小心,仍旧有两个从很远的店铺里买了盒饭来吃,没有享用程牧云的招待。
程牧云走到店铺中央的小火盆前,伸出手,用几乎都能碰到火苗的距离,烤着火。他背对众人,火光在他周身包裹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四个当中的一位成为了小组的叛徒,这个房间里会发生什么?”程牧云轻声用英语发问。
这一问,让整个小店都归于寂静。
他黑色的影子落在半面墙壁上,仿佛在俯视着这个房间。
“程老板,”四人之一的女人先咳嗽了声,轻声说,“我想提醒你,你说得每一个字,都会被我们准确无误地报告给上级,你最好小心一些。”
程牧云侧过身,在火光中微微一笑:“哦?是吗?”
“当然,有时候信息传递也会有遗漏,”另外一个男人扒拉最后两口盒饭,吃得一粒没剩:“比如现在,我已经醉了。”
又有人接话:“程老板,你看,我们都不想得罪莫斯科行动组和付一铭那个疯子,所以也请你少说一些话,让我们也能轻松些。”
最后一个人也表明了立场:“就个人来讲,我觉得凡是内鬼,就要送他们去见上帝。”
四个人简直是同一时间表明立场。
只要程牧云不留下明显把柄,他们四个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牧云的眼睛映着火焰,笑:“别紧张各位,虽然我这颗人头标价很贵,但我相信,你们几个也不敢随便就卖了它。”
他离开火盆,走到始终默不作声吃饭的温寒身后,俯身,轻声用俄语说:“多吃点,宝贝儿,你看,你又瘦了。”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是落在……
温寒面上浮起潮红,也用俄语嘟囔:“你有时候真得和那些酒吧后巷喝得烂醉的中年男人一样无赖。”
这两句对话,身边四个监视人完全听不懂。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眼,低头吃饭。
显然,那个官员明知道程牧云和身边人都是莫斯科人,却没有派出任何一个能听懂俄语的人监视程牧云,就已经说明,连上头也在放水。抛却流程和规矩,大家都希望,真能抓出那个所谓的“内鬼”。
回到那个小房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温寒内心开始抵触看钟表。仿佛天黑是一个时间节点,等到太阳升起,就是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
她翻了个身,望向连着床头的窗台:“你想好怎么面对付一铭和你妹妹了吗?”
在没有灯光的房间,程牧云对她招招手,温寒爬上窗台。
他从身后拿出了一个东西,月光下,是个非常逼真的佛像,黏连在一块……骨头上。确切说,更像是舍|利,她虽然从没触摸过,但隔着玻璃罩曾见过舍|利的样子。
“这就是我在那个山寨里拿出来的东西,”程牧云把这个带着佛像的舍|利放在她掌心,“带佛像的舍|利,价值连城。”
你看,出家人从来不打妄语。
他从没骗过孟良川,这的确是一个价值连城的东西,被他私藏了。
掌心的分量,重若千斤。
这对任何虔诚的佛教徒来说,都是该去虔诚供奉的东西。是怎样的一个高僧,在烈火下才能留下这样带着佛像的舍|利……
“十年前,我破获那条走私线里有很多价值千金的东西,”程牧云垂眼,看她掌心的舍|利,“这个是重中之重,但在我离开后,被我私藏在莫斯科的家里。”
“私藏?”
“就是上交档案里,并没有这个东西。后来,几年前年,它被人拿走,辗转落入尼泊尔那个走私基地。”
“所以,你发现有内鬼?”
“不,”程牧云笑得若有似无,“它是我留下的诱饵。”
有种东西叫处境感,他之所以能在卧底三年顺利完成任务,靠得就是这种几乎是本能的处境感,感知无处不在的危险。所以他当初是仅凭着这种感觉,推测有内鬼。
后来,这个无价之宝证实了他的推测。
真是佛祖保佑。
贪婪的敌人,还是对这个最值钱的东西下了手。
“他们以为我放弃一切,而我,只是在等他们拿走这个东西。”程牧云盘膝,在月光里凝视舍|利上的佛像。
等得时间有些久,十年。
不过,等多久都值得。
所有一切都在计划中,周克的死却是个意外。但也是周克得死,指出了四个最有嫌疑的人。
女朋友程伽亦,多年好友陈渊,还有族长付一铭,和永远跟随在付一铭身边的庄衍。只有这四个人,知道周克的身份和信息。
温寒想把这个东西还给程牧云:“你不该告诉我这么多。”
她记得程牧云说的,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有可能威胁到很多无辜的人。
“不,亲爱的,我需要你知道,”程牧云捏住她的下巴颏,凑近,轻声说,“我刚才吃饭时为他们准备了上好的熏香,现在他们都沉浸在与恒河有关的美梦中,不会在乎你做了什么。所以宝贝儿,拿着这个无价宝,走出这个房间,藏在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
程牧云的脸背着月光,看不到任何细节。
温寒心口怦怦震动着,她两只手捧着这个的东西,都不敢用手指去触碰。虽然不知道程牧云又在安排着什么,但是她本能地爬下床,光着脚尽量轻地走出这个房间。
走廊里有风,是从身后,程牧云手臂侧开着得那扇窗吹过来的。
温寒裙角被吹得掀起来,回头看,看到窗台上坐着的男人对她点点头。
她没有再犹豫,照着他的话慢慢下楼。这种环境会让人产生本能的恐惧,她轻轻呼吸着,让自己冷静,然后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一级级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