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夜殇缓缓说道:“徐大人应该是来带皇上出宫的吧?皇上真是糊涂,为何要亲手扼杀自己的希望?”
朱允炆没想到对方有这样一问,先是愣了愣,随后恨恨的说:“徐增寿此人一向是亲近燕王的!他来带朕出宫?哼,只怕是要把朕带出去献给燕王请赏吧!这样居心叵测的贼人,朕怎能放过!”
夜殇的视线重新落回朱允炆身上,她嗤笑一声,问:“亲近燕王?将你献给燕王请赏?居心叵测?敢问皇上,这些是你的猜想,还是事实?”
朱允炆怔了怔,夜殇的这个问题竟然问住了他。是猜想?还是事实?朱允炆自己心中也没了方向。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徐增寿一直与燕王走的很近,又是燕王的内弟,所以才先入为主的对徐增寿产生怀疑……若要说有多么确实的证据证明徐增寿勾结燕王,他却真的拿不出来。
夜殇见朱允炆发呆,扯了扯嘴角,道:“看来不过是皇上的猜想罢了。在皇上眼中,亲近藩王就是谋逆,就是居心叵测,那么皇上,您可有真正信任过谁?”
“朕……”朱允炆答不上来,他真正信任过谁?似乎他自己都不知道。
从出生起,朱允炆就注定了与他人的不同,他身为太子之子,从小生活在皇城之中,但是说实话,他对这里并无好感。因为他每时每刻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因此,在他看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怪物,这些人不顾一切,使用各种阴谋手段,就只是为了权力。
“没有人真的愿意站在朕的身边!他们都是有目的的!母后培养朕,是为了让朕做皇帝!皇爷爷亲近朕,是因为朕像死去的父亲!黄子澄他们亲近朕,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和权力!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待朕!”
朱允炆的声音充满悲切和绝望,他似乎是在发泄从小到大的所有痛苦,在这个皇城中,在他的一生里,他从未有一刻真正快乐。
夜殇冷冷的看着他,说:“你似乎也经历了许多不开心的事,但是你却低估了你的谋臣的气节。不妨告诉你,齐泰正在广德募兵,黄子澄在苏州募兵,黄观在杭州募兵,方孝孺只身前往燕王殿下的军营中试图凭一己之力说服殿下挽救危局。朱允炆,你以为眼前的这个危局是谁的?根本不是他们的!他们身为臣子,只需要归顺燕王就可以继续享有权力。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去挽救你的危局!可你居然怀疑他们的忠诚!你的一生就是在猜忌中存活的吗?”
朱允炆哑口无言,他怔怔看着夜殇冰冷的双眼,任凭眼角滑落酸涩的泪水。
“建文元年,你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驸马叶羽下狱定罪,只是因为他出身燕王府,你想当然的以为他会成为支持燕王的最大力量,却不知他从未有一刻想过要帮助燕王造反!你刚刚登基,就假想所有藩王都会有不臣之心,履下杀手对付你的叔叔们,才导致燕王为了自保不得不起兵反抗。在你们上位者的眼中,下位的臣子们究竟是什么?诸位下场凄凉的藩王是这样,叶羽和怜香公主夫妇是这样,当年的蓝家……也是这样……”
“什……什么……”朱允炆怔怔听着,他意想不到的是,夜殇竟然会突兀的提起蓝家。
夜殇缓步走到朱允炆面前,突然缓缓抬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撕下一层薄薄的假皮。
“朱允炆,你应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伴随着夜殇手上的动作,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具被撕下,露出一张苍白却悲伤的面容。
朱允炆一瞬间凝滞了呼吸,这张脸他是见过的,曾经在坤宁宫外无意间看到,回到京城入宫向朱元璋述职的凉国公世子——蓝磬。
“你、你、你怎么会……怎么是你……你怎么还活着!”朱允炆颤抖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出他此刻有多么的恐惧。
撕下面具的夜殇,也就是蓝磬,她的眼中依然是冰冷的仇恨,眉宇间一览无余的悲伤和心痛诠释着她确实是个可以有表情的活人。
蓝磬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她抬起剑尖指向朱允炆,道:“朱允炆,我蓝氏一族的仇,今天就要跟你讨回来。”
朱允炆恐惧的举起手,他急道:“不,不是我!你应该知道的,是皇爷爷,蓝家的事与我无关啊!”
蓝磬的唇角挂上了一抹嘲笑之意,“下杀手的是你皇爷爷,但你在这里面起了什么作用,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
蓝磬的反问让朱允炆一瞬间哑口无言,当年蓝家的案子爆发之前,自己确实曾在先皇朱元璋的面前隐约透露过忌惮凉国公和世子军功的意思。只是,朱允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蓝磬竟然会查到这件事。
朱允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他认命般的闭上眼睛,苦笑道:“我这一生走错的路有许多,其中最错误的一条,大概就是当初将叶羽流放吧。蓝磬,你动手吧,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朕还了蓝家的债,总好过死在燕王手中。不过……燕王大概也不打算亲自动手,否则他何必屯兵在皇城外?呵呵,看来他不想在后世落下一个弑杀君王的骂名,这个人一直精于算计,朕是不如他的。”
语毕,朱允炆缓缓站起身,他笑着面对蓝磬,道:“身为君王,朕就算要死,也要堂堂正正的站着。”
蓝磬盯着他,眼神异常的凛冽,片刻后举起手中的剑,道:“不枉你曾身为君王。”
话音毕,剑已落,鲜血侵染明黄色的龙袍。
建文四年七月十三日,建文帝朱允炆死在乾清宫中,年二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