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挤出了围观的人群,冲下了楼。
陆钱氏的贴身丫头,很快赶来,看到床上气若游丝的陆钱氏,都是又惊又慌。
好在,客栈老板很快找来了住在附近的郎中。
老郎中一把年纪,干干瘦瘦,头发花白,却是精神矍铄,两只眼睛,像是铜铃,又像是火把,微微凹陷,却是无比犀利。
他捻着胡子,一边问了事情的经过,一边号了脉象,看了口鼻之内的情况后,从随身的药箱之中,取出了银针,用火烤过后,让陆海发将陆钱氏扶起,然后,将针扎入了陆钱氏的后脑之中。
银针没入一寸有余,突然有一股鲜血,顺着银针,啧啧窜出,溅得陆钱氏身后的床上都是血。
待血溢出的速度无法汇聚成珠,他才取下银针,走到了桌边,一边写方子,一边对陆海发和陆怀告解:“病人乃是因怒急攻心,导致气血淤阻。病灶在脑后,淤血放出后,没有性命之忧了,但是醒来之后,能不能动,能不能说话,日后能恢复多少,都要看她的造化了。”
写好方子,叮嘱了后续的注意事项,收了诊金,老郎中便带着药童告辞了。
客栈老板凑到陆海发的身边,低声快速地告诉他:“这可是我们远近闻名的老神医,换了二个人,都救不回!唉,你这床褥都沾了血,叫个丫头跟我去另取一床吧。”
陆海发有些木然地点点头,随手指了一个陆钱氏的贴身丫头,跟着老板去。
老板跟丫头确定了身上有银子付钱,就放心地领着丫头出去了,顺便,也驱散了门外凑热闹的人。
丫头取了被子,回来重新铺了床,其他下人,敲开了附近的药铺,弄回了药,陆海发便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煎药,等到外人都走了,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陆海发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了床边,沉默地守着陆钱氏。陆怀便也没有说什么,静默地陪在一旁。
躺在床上的陆钱氏,脸色苍白而委顿,微张的嘴唇,总像是在喃喃着什么,不住地轻颤,看起来,比她来时还要苍老憔悴上数倍。
她的这种情况,陆怀在宫里也遇到过。有些上了年纪,脾性却好强又冲动的老宦官,激动之下,呕血昏迷,再醒来,不是口齿不清,活动不便,就是干脆无法自由行动,永远摊在了床上。
陆钱氏这么快就有了这样的报应,是陆怀事先没有想到的,但也不算完全意外。
以她的心胸,她的所作所为,合该是这样的结果。
唯一可怜的,是陆海发。
陆怀看着陆海发沉默而凝重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这一声,将陆海发从游离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的处境。
“堂哥,很晚了,你……先回吧,这里有我照应就可以了。”他的娘在陆怀面前自食恶果,他不知道,该用何种面目和心情面对陆怀,也只有这样说了。
“我还是陪你一起守在这里吧。”陆怀低声回应。
陆钱氏会是现在这般下场,最直接的原因,是陆海发的言语刺激,对于孝大于天的陆海发来讲,能不能过心里那一关,还是未知。
他留下,也免得陆海发会做出什么傻事。
“不,不必了,很晚了……”陆海发慢慢地攥紧了袖中的手,始终,不敢看向陆怀。
陆怀走到窗外,看了看外面的天,给出了无从改变的回应,“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
“哦,是。”陆海发低叹一声,既然无法让陆怀离开,也只有和他一起在此,守候母亲。
他在陆钱氏的病床边,守了一夜,一夜没有合眼。
这一夜的时间过得很慢,他的人生之中,从未有哪一个夜晚,是如此得漫长。
他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在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就像此前的几天晚上一样。
终于,远处的天空透出了一丝丝光亮,左右的房间里,陆续开始传来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外界的过道上,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
应考的士子们,在过道中低声交谈着,都准备提早去贡院等候验明正身,免得去晚了,出现什么差池。
脚步声陆续往一楼走去,陆海发垂眸看着置于腿上的双手,仿若一尊石雕,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没有眨过一下。
陆怀看着他的侧影,心情复杂。
床上的陆钱氏,忽然在此时醒了过来,她艰难地挪动了手,扯住了陆海发的衣袖,眼珠盯着陆海发,又盯向窗外,“啊啊”地发着声,神情焦急而可怜。
“娘,您醒了!”陆海发又惊又喜,就要差人再去请郎中过来,陆钱氏却不让,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袖,不住地含混发声,用唯一能灵活转动的眼珠,盯着他,又盯着窗外的天看。
陆海发知道,这是陆钱氏在提醒他,去贡院验明正身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