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锐所说,今日出海的不只于竹他们,还有一队人,早在清晨之前,便已经悄悄上船。他们人数约有百人,全都厕身于压抑的货舱之中,没有一个人出来透气放风,更没有人说话。
这批人带队者是邢志远,当初赵与莒亲卫中,龙十二留在身边,秦大石隐身临安,王启年去了耽罗,这邢志远便留在淡水。他与流求护卫队里挑选出来最为精锐的人员,共同组成了这个被李云睿称为“秘营”的部队。这些人原本便是强兵,按着赵与莒的训练手册狠狠操练了数年,在耽罗之战后,更是被轮流派出,潜入红袄军、金国、高丽,进行秘密作战,积累实战经验。他们的战斗方式,完全与普通士兵不同,而且他们每一个别,都必须精于陷阱、机关,能熟练地使用火药进行爆炸。
他们中大部分都留在淡水,随时待命,准备出击。
昨日李云睿才接到自临安传来的密令,今天一早,这些人便上了船。
这艘船是流求海岸护卫队的专属快船,运力不高,但船速极快,一般商船需得六至七日才能到悬岛,而这艘船只需要四日。上悬岛之后,他们却发现自己无所事事,没有新的指令,他们只能在悬岛呆着,直到八月,他们中的第一批才乘上孟希声早已准备好的大宋海船,直接自水路驶向临安,然后在秦大石的接应这下,入住他的“武林客栈”。
紧接着,奉命前来掩护的王钰与邢志远带着六十余人,同样走海路,运送大量流求货物驶进临安。
张兴培捧着一个砂壶,扳了个马扎,端坐在码头处,悠闲地四顾。
看着在码头上讨生活的那些苦哈哈的脚夫,他心中有股极强的优越感。
一年之前,他也如同这些人一般,穷困潦倒,半生几乎就未曾遂意过。他曾竭尽全力向上爬,早年是苦读,希望能一举成名天下闻,结果却是失望,后来曾经商,仲尼做不成能做陶朱公也算不错,结果仍是失望,面对追来讨债的债主,他靠着身躯瘦小钻狗洞才得逃脱,好容易弄了些本,去做苦哈哈的行商,又在荆湖遇着山贼,不仅没了最后希望,为了活命他还不得不屈身从贼。便是当山贼,也不走运,次年就因官兵围剿,不得不跳水逃脱,辗转来得临安,幸好遇着霍重城。
当时他是想进群英会吃上一顿霸王餐,便是被打死也值,没曾料想发觉他吃霸王餐之后,他被直接拎去见了霍重城。见他颇有胆气,又识字能算,霍重城便招了他为帐房。这年余来,他小心翼翼,甚得霍重城信任,今日霍重城有事不能来码头,便将他派了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行真正目的,只知道是来接流求海商王钰的。王钰基本每年都要来临安一两趟,故此他也认识。
但是,当他此次见着王钰时,却觉得有些异样,王钰自家倒是镇静自若,他身边的伙计随从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张兴培生性机警,还是觉得这伙伙计水员,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倒不是他们都太年轻,而是他们都太沉默,要是一般的水员伙计,到得临安这般大城,少不得惊吓嬉笑,他们也看,从不少人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是第一次来到临安。可张兴培自始至终,就未曾见到他们相互就此交谈过一字。
张兴培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王大官人在流求,定是了不起的世家子弟吧?”
王钰一笑道:“何以知之?”
听得他不曾否认,张兴培心中疑窦放下一半,笑道:“且不说王大官人气宇非凡,绝非如同小人这般细门小户能养得出来的,便是贵介,一个个也精明强干规矩极严的模样。”
王钰听得回头望了望稀稀拉拉跟在后头的众人一眼,然后向邢志远挤了挤眼睛,邢志远有些懊恼,他们来临安是做大事的,却不曾料想才上岸,便被一个区区帐房瞧出了不对来。
好在这帐房是霍重城亲信,也算是自己人。
“我家在流求,不过是中上罢了,不过规矩之严,倒真是如你所说。”王钰笑道:“家中子弟,都僻居远国,不曾见过临安这上国大都景象,看得目瞪口呆,倒是叫你笑话了。”
张兴培笑眯眯地道:“小人哪敢笑话,王大官人这边请,贵介住宿之处,家主人也早安排好了,便是在柴垛桥西宾馆了。”
安置这些人落住之后,张兴培依旧是笑眯眯地告辞,然后匆匆赶回“群英会”,霍重城办完事情回来之后,他拉着霍重城来到僻静的屋子里。
“东家,情形不对。”他眯着眼道:“那海商王钰,我见他不是个善类。”
霍重城一惊,王钰是不是善类,他最是清楚,故此面色一变:“你如何得知?”
张兴培冷笑道:“他自家那模样,必是世家子弟出身,可今日我见着他的随从伴当,一个个走起路来都是一模一样,虽说有意散开,可每人步子大小都是一般长短。他那些伴当虎口、手指都是老茧,骨节处极粗大,若只是干粗活,不应身上各处都是如此。而且这些人都一语不发,许是小人多疑,总觉得若是小人稍有异样,他们便要拧断小人脖子……”
他说到此处时,心中突的一跳,霍重城与那位王钰又有交情,又遣他去接人,莫非……
霍重城盯着他,嘴角慢慢浮起了笑意:“很好。”
张兴培绝对不曾想到,随着自己接来的人入城,临安,乃至大宋,将会迎来一场猛烈的风暴。
注1:宋人洪迈《夷坚志》中载,泉州海商杨客“悉辇货物,置抱剑营街主人唐翁家,身居柴垛桥西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