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两匹马合力拖着的檑木撞击大门的巨大声响,震得石头砌成的学馆墙壁也微微颤动着,颜渊却只有无能为力的伏在屋顶的垛堞后面,连稍稍探身起来望一眼也不成,那两个负责监视他的马贼的箭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只要他稍稍抬起头,便嗖的一箭,好几次若不是趴下得快,颜渊已经成了一个死人。“这里只是一间学馆,在下穷书生,一贫如洗,实在没有什么东西,”颜渊小心翼翼地喊道,“值得诸位好汉如此大费周章的。”
撞门的声音消停了片刻,颜渊刚刚想探头去看个究竟,嗖的一箭差点将他咽喉射个对穿,马贼又砰砰撞起门来,底下有个尖嗓子骂道:“若是没有钱粮,便将你这汉人书生烤来吃了,学馆中不是有孩儿么?想来也好吃得很。”又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定要里面学童当尽数杀了,好消解心头之恨。”颜渊心底一阵恶寒,只盼这几个马贼是虚声恫吓,用意还是不信自己自是贫寒书生,想要讹诈一些钱物粮食之类的,但更有可能他们真是想要冲进来大开杀戒,这些马贼在草原上流落的久了,所思所想都异于常人,早已习惯杀戮为乐。
颜渊正忐忑间,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吼道:“骠骑军尚忠信在此,哪来的毛贼如此嚣张!”颜渊探出头去,也没有人拿箭射他了。只见十名骠骑散开成前后两条线朝着山上奔来。那马贼似乎有些惊慌,将檑木抛在地上,五个人纵马朝山下冲去,企图凭借着地势一举冲破骠骑军的拦截。颜渊紧握着拳头,暗道“一定截住他们”。但见马贼策马向下冲锋的势头极猛,不但如此,还一边冲一边往下射箭,骠骑军的军士虽然骑射不弱,却吃了地形的亏,要不断地拨马躲避那居高临下而来的箭支。
这上山的缓坡并不宽阔,旁边是遍布碎石,马匹不能驱驰的陡峭山壁。那马贼自量落到骠骑军手中是生不如死的结局,也起了同归于尽的心,从上往下不顾一切的冲锋,眼看两股人马就要撞在一起,忽然听尚忠信高声叫道“贼子厉害,放他们走!”十名骠骑各自将马往旁边一分,似乎让开中间的道路。
马贼一见有了空隙,纷纷得意得大叫,一边射箭,一边靠拢一起,要从骠骑军中间通过,孰料就在马贼穿过骠骑军中间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尚忠信一声暴喝道:“都给爷爷滚下来吧。”两边各五名骠骑军一起抬手,居然拉起来数条绳索,恰好拦住自上面冲下来的奔马脖子,马匹在高速奔跑中吃这一拦,又是在下山,纷纷失了前蹄,嘶鸣着翻滚摔倒在地,尚忠信得意地哈哈大笑,招呼众军士射杀冲在前面的四名马贼,留下一个好拷问口供。不料那几个马贼倒也硬气,虽然摔下马来,仍然挣扎着放箭,最终只好全数射杀。
“将军真乃神勇。”颜渊接过学士府的征辟公文,称赞道。尚忠信也不谦虚,咧嘴笑道:“等闲几个马贼,好说,好说,”他带着一脸神秘的表情凑近颜渊,“承影营你听说过没有,两个百夫长都对吾甘拜下风呢。”尚忠信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这承影营的大名颜渊也是听过过往商旅说起过的,对他自然是肃然起敬。这时有三三两两的民户骑着草马赶过来救援,见军士大人已经杀败了贼人,五六十民户围着尚忠信等军士道谢,高兴得他合不拢嘴。
唯有二十几个孩童得知颜渊要离去,都有些依依不舍。边地垦荒的生活是极其艰苦的,农户们也少有闲暇来管教孩子,反而是这教书先生颜渊和这些农夫的孩童相处时间极多,人又谦和有趣,深得孩子们的喜欢,就连不甚用功的霍骠朓等,也都不舍得他离开。
思忖半晌,颜渊下定了决心,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尚忠信道:“尚将军辛苦,梁大人的美意,吾心领了,只是若吾就此离去,这些才刚刚开蒙的孩童便无人教他们识字读书,明忠孝节义,吾不忍弃之,“他顿了一顿,脸上带着愧疚的神色,又道,“颜氏世代都是耕读传家的,若是梁大人首肯,颜渊更愿意继续留在此地。待这些学童另有明师教导,如梁大人不弃,颜渊再赴沙州向梁大人请罪。”
他这话讲得颇为缠绕,尚忠信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后方才一跺脚道:“真是个好先生,”摇摇头叹道:“若是当年吾村里的秀才不着急出去做官,老尚也不会到了今天才识得三百个字。”
很多年以后,龙牙军校尉霍骠朓有一次提到大学士颜渊是自己的老师,袍泽们居然纷纷笑骂他信口吹嘘,霍骠朓也不和他们啰嗦,只是不禁回想起尚将军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