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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荣泰居众人和长公主府上下都乱做一团之际,二房所居的来仪居的正房内外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陆二夫人本就喜静,又病了这么些时日,越发听不得人闹腾,是以不说整个来仪居,至少正房服侍的下人是没有谁敢高声说一句话的,说来这还得拜去年年初她发狠与陆中景吵的那一架所赐,自那以后,她在二房便渐渐竖立起了自己当家主母的威势,哪怕如今她一直都病着,也没有哪个姬妾或是下人胆敢来她面前造次的。
然屋子内外倒是安静了,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陆二夫人的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满满都是焦灼与怨恨,焦灼的是这次行动又未能成功,反还赔进去了自己一个苦心埋了十多年的暗桩,下一次自己可要上哪儿找这么好的机会与这么合适的人选去?怨恨的则是老天爷不开眼,一次又一次的让陆文逐那个小兔崽子侥幸捡回性命,这般欺善怕恶真真是枉为天!
心里不痛快,身体自然也好不起来,所以虽一直都好医好药不断,各类滋补的补品也是不断,连日来陆二夫人的病情依然有不轻反重的趋势,浑身无力胃口奇差不说,还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躺在被褥里若不细看,都发现不了原来床上还睡了人,——要不是全靠一口要为儿子报仇雪恨的气支撑着,只怕她早已是病入膏肓,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了。
在一室的安静中,惠妈妈裹着一身的寒气掀帘进了屋子。
却没有如往常那样先至熏笼前将自己身上的寒气烤散了,再到陆二夫人床前,而是一进来便吩咐屋里该班的两个丫鬟退下后,便径自小跑至了陆二夫人床前,声音虽压得极低,却不难听得此时她有多开心多激动:“夫人,方才那边府里传来消息,小兔崽子病势又出现反复,听说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止,太医来瞧过之后,说是余毒未清,已深入五脏六腑,连方子不肯开一张,只叫将人送去西山的温泉庄子泡温泉,若能将体内的毒素泡散,或许还有一二分希望,否则就只有准备后事了,老天爷总算开眼了!”
“真的?”本来正闭着眼睛的陆二夫人猛地睁开了眼睛,整个人也一下子有了几分生气,“你从哪里听来的,没有弄错?”
惠妈妈一脸痛快的道:“方才那边府里使人过来说的,这会子府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老国公爷与国公爷三老爷也护送贱人母子连夜出城去了,老夫人听到消息后,一连昏倒了两次,听说这会子都还人事不省,怎么可能弄错。”
陆二夫人双眼亮得有些怕人,命惠妈妈扶了她坐起来后,方沉吟道:“可先前上房那边不还说因小兔崽子已经大好了,老夫人有了兴致,使人叫了两个女先儿进来说书,与姑娘们玩笑取乐的吗,怎么会忽然就不好了?当日小兔崽子拢共也才吃了几只庄婆子做的虾而已,之后太医来又将他的毒给解了,就算还剩几分余毒在体内,也不可能厉害至厮啊,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惠妈妈道:“我方才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许太医当时只是一时压制住了他体内的毒,以为慢慢用药将养便能大好,谁知道那毒竟霸道至厮,余毒也这么厉害,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深入了五脏六腑,到如今太医也只能束手无策呢?我就说庄婆子若没有几分真本事,又怎么敢在我面前打包票,昨儿还在想着,枉费当年夫人对她有那样的大恩大德,她却差点儿就要坏了夫人的大事,幸好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知道早早便了结了自己,不牵连任何人,如今方知道,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庄婆子便是那畏罪自尽的婆子了,她素日虽少与人往来,表面上看着与任何人都不要好,但其实她还是与一个人过从甚密的,那便是惠妈妈了,只不过整个定国公府除了陆二夫人以外,便再没人知道此事罢了。
原来十三年前庄婆子方进定国公府时,有一日晚间陆二夫人与惠妈妈经过花园僻静的一角,不意竟听得有人在花丛里哭,一边哭一边还低声说着什么话。
陆二夫人示意惠妈妈上前一细听,方弄明白原来对方是新进府的下等仆妇,原是家乡遭了灾与丈夫儿子一块儿进京投亲的,谁知道还没到京城,丈夫与儿子都相继染病去世了,她自己随后也被拐子给拐卖,几经辗转卖进了定国公府,其时是因想着丈夫与儿子的灵柩都还在自己被拐卖的那个小镇上,别说入土为安了,只怕这会子早不知成了什么样,偏自己不但不能让他们入土为安,甚至连在异地与他们烧些纸钱都做不到,心里伤心,所以才会在当日的差事完了以后,躲到花丛里来哭的。
当时陆文适去世还不到两年,陆二夫人见那妇人哭得可怜,一是想着自己也算是与其同病相怜,二是想着就当是为陆文适积福,好叫他早日投个好胎,一时心软,就许了那妇人不日便打发人替她去迎她丈夫和儿子的灵柩入京入土为安,横竖她这辈子是回不了家乡了,丈夫与儿子自然也要留在京城伴着她的好,——那妇人自然便是庄婆子了。
此事于陆二夫人来说,不过只是一时心软之下的举手之劳而已,于庄婆子来说,却是恩同再造,自此她便随时都在想着自己要怎样才能报答陆二夫人的大恩大德,只要能报恩,哪怕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也心甘情愿。
一开始陆二夫人也没将庄婆子放在心上,她帮她更多还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而已,与庄婆子本人其实关系并不大,但随后庄婆子进了大厨房,又因厨艺还算可以,渐渐在大厨房有了主厨的资格以后,她心里便活络起来,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用尽其他法子都报不了仇,只剩下在吃食上下毒这一条路可走,少不得就要在大厨房有自己的人才好。
遂授意惠妈妈以后暗地里多关照一下庄婆子,指不定将来她们就有用上她的那一日呢?
庄婆子在定国公府中本就无亲无故,一开始旁人见她夫死子亡,觉得她不吉利,也不大与她往来,所以这时候惠妈妈偶尔给她的一点关心便显得越发的弥足珍贵,更何况陆二夫人还就是她的大恩人?是以年前最后一次见惠妈妈,听得惠妈妈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后,她毫不犹豫便应了,及至之后事败,她又是毫不犹豫便选择了了结自己,就是不想自己活着有任何连累到陆二夫人的可能。
可以说她至死都心心念念只想着陆二夫人,陆二夫人当年的一时善心,收到了比她预期更要丰厚一百倍的回报!
也因为当年的事并无旁人知晓,这么多年下来惠妈妈与庄婆子私下往来的次数也不多且见面的地点都极隐秘,所以庄婆子死后,才没有人查到陆二夫人头上。
陆二夫人听惠妈妈说起庄婆子,禁不住叹道:“说到底,她与我一样,都不过只是个可怜人罢了!如今她的遗体是不是被扔去乱葬岗子了?你让人悄悄的留意着,别让人或是野狗什么的糟践了,等将来风声过了,总要将她与她的丈夫儿子都葬在一块儿,也算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惠妈妈忙应了,又问陆二夫人:“夫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陆二夫人嗤笑道:“除了静观其变,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撵去贱人的庄子上,给小兔崽子再下一次毒不成,且不说我们已没有可用之人,老国公爷与国公爷可也都在呢,我们这时候动手岂不是自投罗网?自然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小兔崽子身上的余毒不是已深入五脏六腑了吗,我就不信老天爷会那么不开眼,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收了他!”
惠妈妈点点头,“那老夫人那里呢,夫人要不要瞧瞧去?虽说夫人也病着,不去也是情有可原,可出了这样的大事,依我说,夫人还是该走一趟的。”
陆二夫人道:“我自然要去,不但要去,婆婆生病,我做儿媳的还该寸步不离的侍疾于床前才是正理,你且扶我起来,再让人打水进来服侍我梳洗了,我们待会儿便去荣泰居。”不守着陆老夫人,又如何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又如何能第一时间知道陆文逐那个小兔崽子到底是死是活呢!
惠妈妈应了,扬声唤了丫鬟打水进来,亲自服侍陆二夫人梳洗了,又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然后令人去叫了陆明欣来,母女两个一个坐软轿一个随侍在侧,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趁夜去了荣泰居。
彼时荣泰居已没有先时那般乱了,陆老夫人早已被人扶到里间的床上,卸了钗环换了中衣,正呼吸急促的躺在床上由连夜被请来的太医请脉,陆大夫人则领着陆大奶奶并陆明凤姐妹几个焦急的侯在外间。
瞧得陆二夫人被陆明欣和惠妈妈扶着,尚且走一步喘三下,一张脸苍白瘦削得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的样子,陆大夫人心下不由一阵不痛快,眼见两府都已经乱成这样了,她还来添什么乱,是嫌她这个当家主母太闲是不是?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起身道:“二弟妹自己都病着,如今外面又天寒地冻的,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个人来说一声便是了,又何必亲自过来,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陆二夫人忙挣开陆明欣和惠妈妈的手屈膝给她行礼,待礼毕起身后才喘着气无力道:“大嫂言重了,我听说五爷病势出现反复,母亲也因此晕倒了,哪里还躺得住?不亲自过来瞧着母亲安然无恙,我委实难以心安,对了,太医来瞧过了吗,怎么说的?”
陆大夫人叹道:“这会子正在里面瞧呢,具体是好是歹,我们也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也不知今年咱们家冲撞了哪路煞星,才会这般接二连三的出事,待明儿母亲与小五都大好以后,可得去庙里好生拜拜才是。”
陆二夫人忙道:“母亲与五爷都吉人天相,必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大嫂且不必担心。”
妯娌二人正说着,张嬷嬷引着须发皆白的太医出来了,陆大夫人忙迎上前问道:“太医,我母亲她怎么样了?”
太医摇头道:“前番老夫人犯了旧疾时,下官便已说过不能再让老夫人受任何刺激,怎么今日又让老夫人受刺激了?再这样下去,下官便是华佗在世,也要无力回天了,还请陆夫人吩咐家下人等,以后再有什么不好的事断不能再让老夫人知晓,务必要让老夫人心平气和,病才能有望大好。下官这便开方子去,待药煎好了即刻服侍老夫人吃下,待这药先吃上三日后,下官再来给老夫人请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