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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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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露拿出来的,是一身即便是手工定制的,但样式也在普通不过的黑西装。

当杜易诺把西装穿上,他整个人的气质也为之一变,那种肃穆和厚重,清清楚楚的表现出一种参加葬礼般的哀痛与悼念。梦露忽然忍不住:“今天我不舒服,我不去了。”

“我也不去了。”李欣同说。

“这时候了,别闹。”赵烨皱眉。

“拍电影的时候,我那么看着,已经觉得心塞塞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几乎天天都做噩梦。电影拍出来,李广树剪接的时候几乎就是住在剪片室里的,再加上音乐,旁白……”梦露打了个哆嗦,“我知道这电影拍得有多好,正因为知道好,我才不敢去。”

“同感。”李欣附和。

可是赵烨的一句话,就让他们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然后首映式上,两个位置空着,还是我们自己人的?”

“……”自己人都不给自己人捧场,确实说不过去。

“大不了你们闭着眼睛看呗。”

于是,梦露和李欣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一块去了,不过中途杜易诺就和三人分开了。他们不需要走红毯,杜易诺则是剧组里打头走红毯的。他走得很慢,拉着导演,编剧,其他主要演员一一合影。别人这么干那是蹭其他人的关注度,杜易诺这么干,是把自己的关注度分给其他人。

到了影院里,众人入座,各种讲话和小互动之后,电影开幕。

第一个镜头是一片金黄色的麦浪,一个男性在用日语唱着儿歌:“种麦啊,种麦啊,父亲弯着腰,母亲弓着背……”

男性的嗓音很少被说成是空灵,一般童音或者女声才会被那样形容,但是电影中的歌声打破了这种惯例。空灵,清澈,金色的阳光和金色的麦田,影院里的观众,只觉得金色的涓流随着歌声,淌进了自己的心口,既惬意,又舒适。

“你一定要去打仗吗,哥哥?”少女的声音响起。

镜头拉近,麦田中间边缘的日式房子里,军装的青年坐在门口,少女躺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头枕在他的腿上。

“我一定要去,惠子。”

“你会受伤,会死,别人也会。你不是说过想要当医生吗?你已经自学了那么多。”

青年微笑,手抚摸过惠子的头发:“我们的国家太小了,资源匮乏,我们需要更广阔的土地,而大海那一边的华国被愚昧*的满洲人统治的时间已经太长了。我们到大海的那一边去,不是侵略,是去帮助他们,给他们带去文明和自由,也帮助自己,这就是大东亚的共荣。我会回来的,惠子,我还要看你穿上白无垢出嫁。”

青年最终离开了,就在那个童话一样的麦田小屋里和穿着红色和服的妹妹告别。

他进入军队,是队伍里最年轻的一个,但却训练出色,其他老兵都很照顾他。和他相对的是队伍里最瘦小的戴着一副眼镜的井口四郎,井口总是被其他人侮辱,主角长谷春冈并不当着其他人的面维护他,却会私下里给他上药。

井口对长谷春冈哭诉,他不想去战场,但是征召令下了,他的父亲有腿病,母亲身体不好,弟弟妹妹还太小。

可就在第二天,他们就坐上运兵船,下船没多久,就投入了战场。

电影中真实再现了二战时日国的万岁冲锋场面,一声“板载!”,士兵们举着寒光闪烁的刺刀,在轰鸣的炮火声中,奔涌向敌阵!枪炮的轰鸣与士兵的嘶喊,让人热血沸腾,却又胸口一寒。

与此同时,大家也觉得怪异无比。这节奏怎么看怎么像是赞美入侵者的电影,不对味啊?

在观众的疑惑与小声的议论声中,电影中的第一个转折出现了。

端着三八大盖的长谷春冈,俘虏了一个华国士兵。对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花白的头发,愁苦惊慌的脸上满是皱纹,他举起来的手上老茧叠着老茧。

长谷春冈的眼神有些疑惑,他想要问些什么,边上却响起了枪声,这个投降的老兵应声而倒。

一个小队长一瘸一拐的过来了,他用鞋尖翻过对方,正对着脑袋给那个还在抽搐的老兵脑袋上补了一枪,头盖骨和脑浆飞溅到了地上。

“八嘎!为什么停下脚步!”

“他投降……”刚才是疑惑,现在的长谷春冈就是发懵了。

“八嘎!”小队长给了长谷春冈两巴掌,“继续突击!”

“嗨!”

长谷春冈提着枪追他的队伍,一路上他看见了更多的死人,军人和……平民。长谷春冈开始感觉变得惶恐,和敌人刺刀见红都不皱眉的长谷春冈显然并不是由于畏惧,他只是不理解。

战斗结束的夜里,长谷春冈问他一直都很尊敬的军曹:“为什么要杀平民。”

“我们就是来杀人的。”军曹回答。

“我们是军人,在战场上杀死敌人的军人是职责,但杀死平民并不符合一个战士和武士的义理。”

军曹大笑了起来,拍着长谷春冈的肩膀:“我们杀对方的军人,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更容易的杀掉对方的平民吗?当然,如果那些平民在我们抢劫的时候不会反抗,我们还是能够留下一条命来的……或许?”

长谷春冈被惊到了,他是个有着理想和信念的年轻人,结果现实给了他一巴掌,然而,这只是他人生中最轻的一巴掌。

在下一场战斗中,他受伤了,因为他看着一个断了一条腿的男人,抱着炸药包扑倒在坦克的履带下面,他因为那壮烈的死亡走神了。

躺在医院里,长谷春冈的神色间已经没有了初时那种一往无前的纯粹,他开始怀疑。

当长谷春冈痊愈,回到小队中的时候,他受到了大家的欢迎,那天的食物有一只烤鸡。

长谷春冈很惊讶的询问食物从哪里来,因为错误估计了占领华国的时间,他们的后勤最近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军曹得意的告诉他,这是就地征粮的结果。

长谷春冈的手顿了一下,他表示从医院刚吃回来,还不太饿,并离开了营房。找到了一个角落,开始呕吐。

懦弱的井口跟了出来,长谷春冈问:“就地征粮,就是抢劫吗?”

井口:“嗯。”

长谷春冈沉默了。

小队里因为有人牺牲,又补充进了一个新兵,军曹愉快的拉着大家去看新兵练靶子。

靶子是活人,是个衣衫不整的大肚子孕妇。

新兵认真的听着军曹的指示和“技术讲解”,不断的“嗨!嗨!嗨!”,当军曹说“开始!”,新兵毫不犹豫的举起枪,朝向孕妇扎了进去,长谷春冈的枪却在这个时候挑开了对方的刺刀。

“长谷春冈?你干什么?”

“那是个孕妇!你们要干什么?!”

“当然是给新兵练胆,告诉他一个士兵要做什么。”

“一个士兵的胆量是对敌人举起刺刀!不是平民!孕妇!”

“你是个懦夫!”军曹一巴掌推了过去,其他同僚也将长谷春冈围了起来,他们声嘶力竭的大声咒骂,脸部充血青筋暴起,可同时又痛哭流涕。

“我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们!”

“胆小鬼!懦夫!自以为是的混蛋!”

面对战友的拳脚,长谷春冈没有反抗,他只是护住自己的头,任由他们责骂。新兵呆愣的站在边上,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井口躲在营房的角落里,抱着脑袋,不敢动。

推搡不知不觉开始升级,不知道是谁最先伸出了拳头,所有人都开始对长谷春冈拳打脚踢。这是一段丑陋难看的打戏,没有精彩的追逐,没有特技的效果,只有混乱骚动的镜头,还有男人们狰狞的脸,还有破嗓的嘶喊。

但所有观众都看着,影院中寂静无声,他们理解,不是“理解”那些士兵们为什么这么做,而是“理解”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这个发动战争的国家,已经把自己国民的人性扭曲了。

这些士兵们四处寻找宣泄的途径,面对敌人,面对敌国的百姓,也面对持不同意见的同胞。

长谷春冈被打得倒在地上,军曹的大脚踩在他背上。

“你!执行命令!”军曹对新兵喊。

在新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沉默安静的长谷春冈猛的挣扎了起来:“不!不!”在此之前,他大概以为自己被打一顿,能够挽救那可怜女人的性命吧?

挣扎让他得到的是战友们不分轻重的猛踢,他的额头流出了鲜血,视野开始变得一片血红。

“啊?嗨!”新兵端起枪,挺起刺刀扎向了孕妇。

孕妇的眼神一直是麻木的,但是在面对近在咫尺的刀口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可被紧紧捆绑在柱子上的她,能做的只是挪动一下身体,不过一寸、两寸的差别,至少……至少刺刀没有扎在她的孩子身上……

长谷春冈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惨叫,即使用撕心裂肺也不足以形容。

“上帝啊!上帝啊!”即使肤色不同,即使很多人对于亚洲发生的那段历史无比的模糊,但那并不表示人们感觉不到那种伤痛。

有些年纪大的男士开始吞下急救的药物,女士则紧紧抓住身边男伴的手。每一排都有哭泣的声音传出来。一些承受能力差的人产生了离开的想法,但碍于礼貌却只能坐在原地。还有些人闭上眼睛,低着头,开始默默的祈禱。

长谷春冈彻底的被小队的同僚孤立了,队伍里最脏最累的活都是他的,同时还伴随着来自战友的侮辱。原来爱笑温和的长谷春冈变得沉默,他闷头干着所有被安排的活,不说一个字。只有井口,会悄悄的给他塞一些食物。

“长谷春冈,这么沉默是不是想家了?!来,我带你去最能找到家乡滋味的地方。”有一天,军曹忽然又变成那个把长谷春冈当成弟弟照顾的好男人了。其他士兵也跟着起哄,他们半强迫的拉着长谷春冈离开了军营。

一间原来是某家宗祠的地方,现在门口聚集了许多排着队焦急等待的日*人。

“慰、安所?”长谷春冈看着门口挂着的牌子,沉闷冰冷的脸变得温柔了一些,“说是国内来的女学生,给士兵唱歌跳舞的地方?”

他温柔的黑眼睛,让所有看着电影屏幕的观众都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士兵,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在家乡的妹妹,那个穿着红色衣裙的漂亮女孩。

军曹和其他士兵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和眼神与长谷春冈清澈的视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成年人都知道这种笑容中蕴含的是什么意思,而了解到这种意思的人们,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双手粗暴的攥紧。

不知道军曹和其他士兵说了什么,他们得以插队。

“这里的可都是充满家乡风味的节目!”军曹带着他走进了一排房间中。

那地方根本没什么节目,倒像是最下等的女支院,没有“客人”的女孩们一个个只是裹着薄薄的被子。

长谷春冈的表情变得越发苦涩,他意识到了,国家再一次骗了他,骗了很多人,他转身要走,但是军曹拉住了他。

“惠子!惠子你在吗?!啊!惠子你在这里啊!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

军曹猛地扯开了一个把头脸都裹住的女孩的被子,女孩发出一声惨叫。

长谷春冈瞬间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的妹妹!本来应该在家乡等着他回去,等着穿上白无垢作为最美的新娘出嫁的妹妹。

长谷春冈第一次打了军曹,他抱住妹妹,想要带走她,但是被打翻在地的军曹和其他士兵围了上来,把他拉了出去。惠子坐在那,看着哥哥离开,露出了一个笑容:“再见,哥哥……”

外边打起了雷,大雨倾盆而下。

长谷春冈在站岗,大雨把他浇得湿透,他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两团火。

他偷偷的离开了站岗的位置,在大雨里跑去了慰、安所,就算是这种鬼天气,这地方依然排满了人。

一个女孩被被单草草裹着抬了出来,一脸焦急的长谷春冈愣住了,不过是几个小时的分离,妹妹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的血淌了一地,又在大雨里快速的淡去……

电影镜头一转,开始插、入一段段真实历史的老胶片。

1937年12月3日,南京保卫战爆发,斑驳的城墙下,又添了新的鲜血。

长谷春冈也加入了几次冲锋,很明显,他的枪口是朝上的,他的表情灰暗淡然,这时候的他已经在没有了初时学生的青涩,他是个男人了,是个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男人。

同时,镜头也开始对华*人和南京城内一些市民的描写。

南京保卫战时的民军早早的就失去了制空权,防空武器几乎没有,同时严重缺少重武器。就算是轻武器的供给,也无法达到士兵的需要,甚至有时候送上来的枪支是木枪,子弹是木子弹。

士兵们最可靠的武器,就是他们自己的血肉之躯。

首都国土就在脚下,同胞家人就现在身后,无处退,不能退。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没了腿,还能拿枪。瞎了眼,还能帮弟兄们递子弹。双臂已废,还有牙齿能咬动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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