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黑古住田家围屋的二层西头。
山茶径直来到田黑古家。
黑古喇叭吹得靓,龙口镇周边几个镇的,红白好事都请他。黑古的老婆叫柳观音妹。观音妹原先的老公叫郑福贵,当年也在李拐子棚厂,是石山的打锤兄弟。
郑福贵四十九岁不在的。那年头全国人民都勒紧肚腰带挨饿。好在这山中有绿的野菜红的蕈子,还不至于饿死人。福贵的矽肺痨是三期,这病是富贵病,要靠营养养着,福贵瘦得皮包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布被子盖着身子,竟看不出人形来。那天晚上,福贵趁着医务人员不在,对观音妹说,我这病是医不好了,省得拖累你们,还是早走的好。他说得平平静静,就像商量出趟远门,观音妹木然良久,说,你走就走吧,你放心就是了,崽我会带大。福贵就点头,那涩涩的眼里竟透出光彩来,又说,我走了,你就帮我请个喇叭师傅来吹一下。观音妹已是泪流满面,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了。福贵就自己把鼻子上插着的饲氧管子拔掉了。观音妹忙叫来四个崽,在床前楼梯似的一溜儿跪下哇哇地哭,这才惊动了值班室睡觉的护士,再动手抢救时,早已断了气。
后来,田黑古竟娶了观音妹,靠一支唢呐,养大了那四个崽。
山茶问过观音妹,是不是福贵有意安排观音妹去请喇叭师傅,好让观音妹再嫁一个手艺人,养这个家?观音妹说她也不晓得,福贵没有讲过,照猜不会,恐怕是福贵这辈子苦怕了,吹一吹,有个盼,指望来世有个好光景。山茶还问过观音妹,你拖着四个崽,黑古怎么肯娶你?观音妹叹道,哪里是黑古肯不肯?应该问我肯不肯!黑古那条卵是个瘪辣椒,肚里头辣外头疲塌塌,他相中的就是这四个崽,养儿防老,都是命苦的,走拢来,不就是为了过日子?话讲回来,黑古是个本分人,真的蛮会体贴人,四个崽也都同他好。
云山龙口虽然相距不远,山茶和观音妹各自顾一头家,少有走动。这次山茶来,观音妹自是喜出望外,只是知道石山刚刚不在了,心里头的那份亲热就冒不出来了,她拉着山茶的手,先自流下泪来。山茶也红了眼睛,把来意说了。
黑古老了,不太吹了,但此时却一口应允下来,他说,别个来请他是不想动的,石山哥走了,能不去么?他去,还带石头去。石头是观音妹的小崽,黑古将手艺传给了石头。
山茶在黑古家吃过早饭,一行三人就去镇车站等赣州去云山的班车。赣州这班车到龙口的时间早,他们等了不久车就到了。上了车,竟意外地见着了带着小飞雪去云山的黄莲妈。
黄莲妈听说石山刚过世,连声叹息。山茶说,石山刚走,你如果不忌,就住我家吧。黄莲妈连声说好,一边伸手往内衣口袋里掏什么,一边就说:“我这回上云山,主要是担心黄莲啊,就怕她又出事!”说时摸出一张纸来,“我这辈子都胆小怕事,这回实在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的事不解决,我瞎了怎么办,这是我请人写的,给云山矿领导的,叫申诉信,就是状子!”
到了云山,山茶就将众人带至家中先息着,这时李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