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想收回那句话……我想收回那句话,妈——”
烧饭糊锅焦味漫开窄小厨房,少年一手捏着铲子,一手夹着烟凶猛地吸着,眼角勾着望向天花板,油烟堆积纹路黄幽幽。
女人从外面闯进来,一边呛一边嚷:“老实交待,房东家晾晒外面被褥,是不是你烧?”
“是又怎么样?”少年怨怒地盯着女人,谁叫她骂你是……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一会儿,好像不认识了似,幽幽地开口:“我不想对你失望,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有什么用,还是被人取笑,少年冲动地吼出:“因为你,我无地自容,我但愿此生不是你儿子!”
他记得很清晰,那是一个晚霞格外红彤彤黄昏,妈妈对着北窗轻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不断呛咳,那声声沉默咳嗽,此刻却敲打他心,敲打他心……
一个大男人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哭泣,哭得像个孩子,他原谅了母亲,可母亲再也无法原谅他了。
昨天上午,他父亲蔡团长突访他赖吃赖喝拘留所,习以为常冷淡与沉默中开始了一段让他崩溃讲述。父亲承认自己自私和懦弱,叙述了一个敢爱敢担女人伟大爱情。很俗套,俗套到令蔡六味发狂笑了半晌,笑到后想吐。
一位江南小镇来姑娘,以璞玉一样品质俘虏了当时风流倜傥蔡少校,两情相悦之下珠胎暗投。其间,为了前程,少校娶了上将女儿,单纯女人为了不耽误少校前程,无怨无悔地默默生养了孩子。起初,少校偷偷地补助他们母子生活,不久,精明少校夫人看出端倪,从此少校不敢再妄来。
那是纯朴年代,也是生活所迫时代,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有多不容易,也许只有那个苦了一辈子女人才知道。
昔日少校,今日团长儿子面前老泪纵横,蔡六味同志却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你这一生,是值得哭。”
这位老人,除了那一段被辜负真情,还有很多不如意,包括他蔡六味,本身就是那位半百老人莫大不幸。当时,六味同志还有点同情老人家,然而当老人丢给他一本红塑料皮日记本,以加同情眼神看向他时,他再也没有优越心境,是,蔡六味从来没有同情别人资格。
那本日记他刚打开,这间充满回忆地方,这是母亲日记,一撇一捺充盈着母爱,丰沛柔情荡漾字里行间:
……月亮睡了,鸟儿睡了,我孩子也睡了,妈妈多想亲亲你小嘴,可是我不敢,怕脏了你……
再也忍不住,不孝子软下了膝盖,疯狂地掴打自己,惩罚自己。鼻子流血了,他只是拿袖口胡乱擦拭,继续打……一种叫悔痛东西冲破了眼睛,狂奔直下,想收回曾经说过剜心之言,可已经永永远远失去了机会。
“你,还好吗?”
他迟缓地抬起头,向着声音望过去——
门口,是这一抹关注温柔,不早不晚照进他眼里,他迷惘地出神,好像细窄世界上行走了多年,忽然迎面遇见一个人,那人温暖地望着他: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