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站起身来,看见自己的女儿正踏着稳稳的脚步,姿态高慢地进来,牵起唇角,矜持地说:“姨娘,环儿好些了吗?”
三姑娘探春穿着蜜腊黄折枝牡丹出风毛圆领袍子,下着湖蓝色掐金色柳絮碎花长裙,外面还罩着一件银灰色状缎面子镶着白狐狸皮毛的荷叶边短斗篷,头上一丝不苟地戴着赤金八宝攥珠飞燕钗,耳朵上点缀着金丝镶红宝石耳坠,脖子上挂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衣襟上别着镏金五彩琉璃飞凤蝶,手上两个镶金翡翠玉镯叮当作响,好一副富贵人家大家小姐的做派!
赵姨娘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一身别人穿得不喜欢了才给她的半旧衣裳,连太太屋里的陪房媳妇都比不上,躺在床上的贾环呢,亦是穿得跟个投亲靠友的穷酸亲戚一般,越觉得女儿的这一身光鲜打扮很扎眼。
还有,刚才探春的话虽然是问候之语,却是口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担忧之情,反而是客气疏离的感觉,益叫赵姨娘心里不爽。
赵姨娘原本是心直口快的爽利脾气,此时便忍不住讥诮地说:“你依旧回去陪着那什么史家
的姑娘林家的姑娘赶围棋儿取乐去啊,横竖有我在,你弟弟死不了!”
探春眉尖一抖,强做不在意地说:“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好好地来看弟弟,倒是看出不是来了!姨娘这脾气真得改改,这是我,少不得要忍住,若是别人,惹出一场闲气来,姨娘倒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赵姨娘顿时泪如雨下,絮絮叨叨地数落起来:“你还知道来看你弟弟啊?他这病得快死了,才见你来这里两趟的,平时你大小姐都是贵人不踏贱地!再者,你自己穿得一身齐齐整整,且看看你弟弟身上都穿些什么?你不说给他做双鞋子袜子,由着他每日里鞋邋遢袜耷拉地去学堂招人笑话,倒是费尽心机去讨好你的宝二哥哥,给他做的什么蝴蝶落花鞋!”
原来探春闲来无事,给她的异母哥哥,也就是二太太的嫡亲儿子贾宝玉做了一双十分精致的鞋子,耗费了绫罗无限,才做出那么一双京城中豪富人家子弟中正流行的“蝴蝶落花鞋”,鞋面上的一对花彩斑斓的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谁见了不夸奖宝二爷谪仙下凡的俊俏外表正与那鞋子相得益彰?谁不奉承三姑娘与宝二爷兄妹情深,还有三姑娘这一手巧夺天工的刺绣女工本事?
只是,这话儿传到了赵姨娘的耳中,就全变了味儿了。
探春气得面白如纸,声音拔高了许多:“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今儿我少不得要分辩一下了。我是专门做针线的人吗?环儿的鞋子袜子衣服都是有分例的,自有府中做针线的人做去!我不过是高兴了,做个一双两双鞋子玩儿,高兴给谁就给谁!什么嫡的庶的,我统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
赵姨娘亦是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冷笑着说:“你就明说你捡着高枝儿飞去了吧?我是没手段,没体面,在这府里混得被人人笑话,连亲生女儿都瞧不起。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你,却当不起你一句‘娘亲’!可是这床上病着的是你的正经亲弟弟,你现在看顾着他一点,将来他有了出息,混出了名堂,能不回报你?做人,还是要厚道点,别兴过了头,往后两头都落不着好!”
探春气得扔下一句:“不可理喻!不是我说你,尽是些鄙陋卑微的见解!怪不得人人都远着你,都说你的不是。我今儿算是领教了。”说着,探春便命丫鬟将带来探病的一点子天麻虫草等滋补药材扔在一张小几子上,怒气冲冲地一甩手走了。
赵姨娘冲到门口,冲着她的背影说:“今儿去了就别来了,当我稀罕你一点子东西啊?”
可是,赵姨娘到底也没舍得将那东西丢出去,还是叹了口气,捏摸着药材上粗糙的凸起,心里又责骂起了自己:我这张嘴啊,真恨不能用针线连起来!怎么好好地,又和女儿犟起来了!
恰在此时,床上的小人儿一声虚弱的咳嗽,唤回了赵姨娘的神智,她忙奔了过去,欣喜地说:“环儿,你醒了?”
“嗯……”躺在床上的盛安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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