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他绝不会跟着这些人,主动凑到亭子里,可这段时间他受到的待遇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要知道那些人完全可以不救他,而是直接炸开城门,毕竟夺取一座城池,比救他这么一个老书生,可要重要太多。
若没有那两个人及时将他救走,慢说炸城门的会将他炸死,单说宁西军攻城,两军对垒之时,便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他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救他,到底是谁在对他好,君子从来不会受之有愧,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分辨清楚的。
于是他便稍稍靠近了亭子,此时前头的人正跟通判大人聊些临安城最近风行的诗词,其中一人似乎在临安游历归来,正摇头晃脑地吟唱着。
接着又有人拿出书信来,说是有临安的文友,鸿雁传书,里头也有一些诗词对仗,在临安名声也不小,又唱出来与众人品鉴。
赵宗昌是个风雅之人,期间也不吝点评,这枯燥的等候时间,也就变得融融恰恰的。
宁春郁对这些诗词也并非没有兴趣,只是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赵宗昌旁边那个身影,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背影给了宁春郁一种很是亲近的直觉,由于看不到正面,宁春郁不禁往前挪动,挤进了人群。
岂知他身子本来就有伤,让人擦碰了一下,正好踩到了前头一人的脚跟!
那人正对着赵宗昌唱着一首词,情绪酝酿得极好,都快把自己给唱哭了,谁想竟然让人踩了一脚,当即就叫了起来!
众人都望向了宁春郁,见得是城内小学堂的春郁先生,有人鄙夷,有人惊讶,也有人疑惑。
那些个鄙夷的,自然是看不起宁春郁终究没能踏进官场,而且也只是个同进士的出身,惊讶的则因为知晓宁春郁还是非常有底蕴的,只是命途不济罢了,而迷惑的那些人,则因为清楚宁春郁很少会凑热闹,今番不知为何如此失态。
小小的骚乱也引起了赵宗昌的注意,可他发现宁春郁眼睛直勾勾的,却并非盯着他,扭头一看,便见得杨璟已转过身来,正微微笑着。
“是你!”宁春郁也不理会那个被踩的文士,满脸惊讶和难以置信地盯着杨璟,这可不是那个在城门口给自己鞠躬行礼,将木牌上的别字改正的年轻人么!
杨璟呵呵一笑道:“老先生久违了,请进来亭子一叙可好?”
宁春郁并不认识杨璟,那些个文人也都不认得,但官员们可是非常清楚杨璟来头的!
皇城司的提举办事官,那可是官场上少有人敢惹的角色,若非如此,素有官场鬼见愁之称的通判,又岂会对杨璟如此恭敬!
文人们早就看杨璟不顺眼了,这人分明是个武将的穿着,却与赵宗昌平起平坐,实在让人有些忿忿,毕竟大宋朝武将并不是很受待见。
宋太祖赵匡胤当初就是黄袍加身才从后周皇帝柴荣手里夺了中原,他深知五代十国时候,武将就是祸乱的根源,所以才听了元老宰辅赵普建议,杯酒释兵权,而赵普也称为赵匡胤身边为数不多甚至硕果仅存的元老级人物。
顺口说一句,如果记得没错,这位赵普,便是半部论语治天下那位老哥了。
由于这样的渊源,所以大宋朝对武将极其防备和警惕,武将也备受鄙夷,整个大宋朝武将地位最高的,便是先前提及过的狄青狄汉臣,做到了枢密使的至高位置。
可惜这位英雄当上了枢密使,三天两头被文人骂,又说他家里红光冲天,又说他家的狗头上长角之类的,这些可都是帝王之相,暗示着狄青这是准备要走黄袍加身的老套路了!
于是官家最终还是没能顶住非议,枢密使的位置还没坐热,职权被其他相公架空了不说,后来还是下了台,没得两年,便郁郁而终了。
即便到了南宋朝,议和的声音也比主战的声音要更多更强,虽然联合蒙古灭了金国,但当今官家还是将淮河以北的地方割让给了蒙古人。
这就是文人当国武将衰败说导致的一系列问题了。
之所以提起这些,只是想说,这些文人虽然认不得杨璟那一身皇城司官袍,但作为文人,他们对武将有着天生的排斥和鄙夷,他们对杨璟绝没什么太大的好感!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全然没将通判赵宗昌放在眼里,更没有将他们这些文人放在眼里,甚至对他们的诗文唱和没有半分兴趣,竟然会邀请宁春郁这个老头子到亭子里头!
试问在场这么多人,官员也有,文人更多,谁能与赵宗昌同坐?!!!
可让人更加惊讶的是,通判赵宗昌大人非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朝宁春郁点了点头,露出鼓励的微笑道。
“原来是杨大人的旧识,诚请老先生进来坐一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