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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扬州的宅子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林楠便抱着从马车上顺来的女儿红去了山上的庄子。
接下来的两日,每日上午做一个时辰林如海出的模拟卷,下午看一个时辰的书,偶尔再练练字,剩下的时间,陪他爹下下棋,听听曲儿,他爹兴趣来时,也会奏上一曲让他饱饱耳福,林楠不由感叹,时至今日,他终于享受到考生在考前应有的调养身心的待遇了。
山下的事,他虽没再管,但是小道消息却源源不断,再加上些许臆断,终于补齐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事情依旧起始于于长笺和蔡航的口水官司,不过当时谁也没当回事,只因从于长笺上任不到一个月开始,这两个就开始互喷,几乎没停过火。事情突然出现变化的原因很“偶然”,一个河道上官员的小妾争风吃醋,将她相公的新宠推了一把,谁知那新宠竟怀着两个月的身孕,这一推便推出祸事来了。小妾被关在柴房,听见下人们说明儿便要将她发卖,走投无路,又恨相公无情,一怒之下去书房偷了账簿,拦了于长笺的轿子告状,以求庇护。
虽然这里面疑点颇多,比如这小妾被关在柴房,如何去得书房,还能偷了那般紧要的东西逃出深宅大院?又比如那官员丢了要紧的东西,自然会加紧追查,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如何逃过重重追捕,逃了足足数百里?又比如那小妾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为何能准确打听到于长笺的行程,来个拦轿喊冤?
只是不管里面有多少疑点,这东西却是千真万确的。
于长笺如获至宝,立刻派人核实,然后具本上奏,拿人头做保,恳请李熙派人彻查。
于长笺写的是密折,他的奏章,除了李熙,就只有奉命办差的李资见过,李资来江南甚至还打了送林楠回乡乡试的幌子,按说应该是万无一失才对,可是,偏偏于长笺那边又出了事儿。
据说是于长笺手底下一个奉命调查过账簿真假的差役因玩忽职守被于长笺打了板子,一气之下投奔了蔡航,带的投名状就是这个消息。
蔡航顿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按说此时事情还没挑明,他将银子补上,写个请罪折子,编个银两缓发的理由,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问题是,等他急急的招两个儿子回来,以为他们能带回“卖园子”的四十万两银子的时候,却被告知,别说四十万两,连他砸锅卖铁凑够的二十万两本钱都被两个儿子输的一干二净了!这个消息仿佛是五雷轰顶,蔡航被气的当场吐血昏迷,醒来以后想到眼下的处境,连死的心都有了,蔡家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知闯了大祸的蔡家兄弟行尸走肉一般的过了两日,忽然有一日在酒楼上“得了灵感”,竟想出一个“绝妙”的、一箭双雕主意。
其一,银包铜,补齐库银,取了屡屡与他作对的于长笺的人头。
其二,做出劫船的假象,除了让所有人走入迷途,更能嫁祸漕帮,将林如海这碍眼的家伙赶出江南!
蔡航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他亲手将自己的贪腐之罪变成了谋逆大罪,却不知他亲手将李熙为他开的后门生生堵死,原本只是挪个地方的事儿,硬生生的被他自己变成了灭顶之灾。
原本进行的极为顺利的计划,在林楠返乡之后,变得不可控制。
先是被管事从林家带来的消息气的冲昏了头脑,放弃初衷,直接嫁祸林如海,结果引得林楠下山,以致一败涂地……
最觉冤枉的,便是那些在银库里藏了赃物的县官们。
这种瓜分河道银子的事,别说他们,但凡是沿河一带的官儿,谁没做过?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闷声发大财,谁知事情竟会被那油盐不进的于长笺捅到了御前?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河道总督竟将缺的银子悄悄的混在修河的建材中又送了来,顿时大喜过望,能有多秘密就有多秘密的将“银子”运进了库里,待李资来查的时候,不知道多心安理得。
可谁知这些银子竟是假的,是假的也就罢了,欺君之罪最多死一家子,可是居然里面装的赃物——劫官船、杀官差,那是什么罪?诛九族的啊!之前盼着皇帝越糊涂越好,现在却只想皇上千万能明察秋毫,知道他们是无辜受累啊……
这些人自觉冤枉,但在林楠心里,他们却死有余辜。他生活过的现代,因为各地水库的修建,令得数十年不见大的洪灾,可是这个时代,却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洪水中,若不是这些贪官将大半的修河银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何致于大堤在洪水面前这么不堪一击?这些人,便是死上一百次也不足惜。
听完林全带回来的八卦,林楠想了想,去上房寻林如海下棋。
“爹啊!”林楠见林如海品着茶悠然落子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眼看不保的大龙,支着下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只能无聊的自己同自己下棋?”
左手打右手这种事儿,他爹玩的可真利索啊!那两个斗的天翻地覆,却不知自己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扯线玩偶罢了。
林如海唔了一声不说话,将指尖夹着的黑子落下。
林楠拈着白子却不落,道:“父亲,蔡航这次已经再无翻身之地,您说皇后可会受到牵累?”
林如海淡淡道:“出嫁从夫,皇后为陛下生了一个儿子,养了三个儿子,算是有大功于社稷,废与不废,都有道理可讲,端看皇帝怎么想了。”
林楠叹道:“咱们的皇上对后宫,向来只图省事儿,只怕蔡航倒了,皇上更好用皇后给他压制后宫了,八成又要将她捧起来……爹,我同她八字不对付,遇上就生事,您想个辙,把这皇后换……哎哟!爹,我过两日就下场了,你还打我头!”
林如海将手上顺手捞的书册丢开:“不干你的事就少操心!”
林楠嘿嘿道:“知道了。”
不干他的事,那就是说是他爹的事了……
一局下完,毫无悬念的以林楠的落败告终。
收拾残局的自然是林楠,他一面捡着棋子,一面道:“爹,我明儿一早就启程去金陵了,您没什么话要说吗?”
林如海不紧不慢的喝茶:“说什么?”
林楠盯着他不说话,林如海被打败了,只得道:“字写的漂亮些,少写几个错别字,不要污了卷面……还有,嗯,避尊重讳。”
“没了?”
“没了。”
“还有这一次的主考官喜欢什么样的文风?稳重的还是激进的?华丽的还是朴实的?还有他喜欢什么样字体?他的政见如何?”
林如海思索道:“这一次的主考官……嗯,是个耿直的老狐狸。”
耿直的老狐狸……天知道狐狸是怎么耿直的。
“就是懂得什么时候当强项令,什么时候做缩头乌龟的聪明人?”
林如海点头。
“嗯……”林楠沉吟道:“父亲,您说我能考上解元不?”
林如海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连秀才都是买的……你觉得你你这半年的用功,便比的上旁人数十年苦读?”
林楠老老实实道:“不能。”
却又道:“不过,混个解元当当应该没问题吧?”
林如海为之气结。
林楠悠然道:“我记得大三元,父亲只得了会元一项,儿子自然要争气些,替父亲弥补这个遗憾。便是不能三元及第,也要争取二元是不是?”
握拳道:“若是这次不考不上解元,我就闭门苦读,三十岁之后再入科场,以求厚积薄发,一举夺魁!”
后面数语,说的是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却将林如海气的仰倒,伸指指向门外连声道:“滚滚滚!”
林楠也不恼,笑嘻嘻出门,临到门口,却又回头道:“爹啊,听说解元的文章是要贴出来供天下士子瞻仰的,您说,如果我不小心写了几个错别字,他们可怎么好?”
十几年不间断写字的人,连手指头都带了惯性,除非是那种错了一辈子的字儿,否则哪那么容易写错别字?林如海气的顺手将手里的茶杯丢过来:“还不给老子滚!明儿一大早就走,临行也别过来了,省的惹老子心烦!”
林楠笑嘻嘻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林如海看着林楠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却又哑然失笑:这小兔崽子,居然学会将他的军了,明目张胆的问他讨要解元之位——他这是以为贡院是他爹开的呢!他姓林,又不姓李!
林才一直守在门外,待林楠走了才进来收拾,林如海另取了杯子给自己倒茶,一面道:“回头将今儿的话传出去。”
林才微楞,道:“老爷您不是说大爷的文章还欠几分火候吗?要考解元恐怕……而且因江南士子因科考之事屡屡闹事,为免他们借机生事,历届解元都只取身世平平之辈,老爷官居三品,便是大爷当真有解元之才,也会被降上一二名而取之……老爷,想来大爷不过是说的玩的,若是把话传出去,可就没有转还的余地了。”
林如海淡淡道:“你以为他是在说笑?若考不上解元,莫说是他,便是我也不会让他继续上场。他年纪太小,名声却又太盛,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是在场上成绩平平,只怕立刻便成了旁人口中的‘仲永’一流,日后不知要受多少闲气,添多少坎坷颠簸。若如此,倒不如急流勇退,等声名淡去,再进官场,那时便是不能一举夺魁,有十年闭门苦读的名义在,前路也会平顺许多。”
“可是三十岁才入场,也太晚了点吧,别的不说,没有功名在身,亲事也不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