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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你果然聪明。”年轻的“清王殿下”轻盈地从竹排上跳下来,像一片落叶一样静静地落到地上,赤足碰触到地面,连一丝灰尘都不曾惊起,但他说出的话,却像巨锤一样敲击在人的心上,惊起一阵翻天覆地的震颤,“就像楚留香一样。”
楚留香!
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
一百四十年前,武林一代传奇人物。
陆小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却淡淡地,“陆小凤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浪子,最多能算个有点小聪明的傻瓜。比起楚大侠,还有那些弃荣华富贵如敝屐,连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都可以像扔抹布一样随手丢弃的人,实在不值一提。”
清王沉默了一下,忽然微微一笑,道:“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他摸了摸下巴,笑盈盈地说,“嗯,是这句话吧,江湖中人常常用来说你的。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
陆小凤淡淡道:“这本不是一件复杂的事。山西许家、兖州卢家、九江府董家、顺德船坞的船主一家,还有颜家,地域如此之广,手段如此隐蔽。这个背后之人一定很有势力。势力之大已跨越州府,而且黑白两道皆如此。金九龄曾经说过,他只怕一个人,我曾经以为他说的是我。但后来我知道不是。能让六扇门总捕头惧怕的人,不管那个人是谁,他一定在京城。”
“我曾经暗暗探查过京里几家大人的府上,却一无所获。所以,我开始想,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然后,西门吹雪突然发现了叶孤城的踪迹。叶孤城本来应该在天牢,但他却出来了。官府却并没有发布通缉榜文,皇上为什么不发榜文?”
陆小凤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继续道,“世上最难还的债是什么债。不是金钱,也不是‘情债’,覃逆少说了一个字,是‘人情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皇上七岁之前是养在清王府的。清王府养了他,也保了他。”
清王垂下眼帘,轻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陆小凤继续道:“我本来是怀疑清王,现在的清王。但见过他之后,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有哪个环节搭不上。他隐瞒了很多东西,甚至他可能知道幕后主使是谁。覃逆忽然提到了一个人,七王子。七王子是谁?身为御前大内侍卫的殷羡竟然不知道。这个可以自由出入禁宫的人竟好似身世非常神秘。但是,皇上一定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是清王的儿子,那他是谁?”
花满楼脸上的笑容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陆小凤并没有发现,他耸耸肩,道:“其实,我到现在也说不准他是谁。也许我已经猜到了,也许我猜得并不对。但是,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清王,现在的清王,竟然在这个小院的门口行礼。那是一种下属对上峰,晚辈对长辈的礼节。清王的父亲已经去世,他的上司只有皇帝,皇帝却在皇宫。那么这个小院里住着的,是谁?”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将所有的线索连在一起,我忽然得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结论。清王府一定存在一个地位高于清王爷,甚至不逊于皇帝的人。而奇怪的是,皇帝对这个人竟然完全没有防备和芥蒂。因为即使是‘人情债’。要将谋逆罪的叶孤城从天牢里放出来,也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这样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忽然顿住了声音,陆小凤盯着微笑看着他的年轻俊朗的清王,慢慢道:“一百四十年前曾经权倾朝野对那个位置唾手可得却弃之如敝的人,第一代的清王爷,朱佑清。”
清王,朱佑清仰头朗笑起来,他笑得很畅快,也很愉悦。
陆小凤长长地吸了口气,继续道:“像王爷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我用了整整一个晚上去调查,最后发现,王爷竟然真的是自己放弃皇位,而不是有什么隐情。”
陆小凤摊了摊手,道:“尽管很不可思议,但只有这样的结论才能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所有的谜团解开。”
清王朱佑清已经收起了大笑,脸上只带着淡淡地微笑,他微微眯了下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仿佛是怀念,仿佛是畅然,慢慢道:“Eliminated all the possible facts, then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that's the truth.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实外,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事实的真相。”
陆小凤的神情一凛,花满楼也微微一怔,道:“王爷,你跟覃逆……”
清王却忽然轻笑一声,打断了花满楼的话,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只能做出这个结论。”他摊了摊手,道,“所以说,这件事本来就不复杂,而最难的地方,就是没有人能想到一百四十年前的清王殿下居然还活着。这本是一件十分不可能的事。但即使如此——”
陆小凤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俊朗青年,摸了摸胡子,叹息道,“见到这样的清王殿下,我还是有几分受惊的。”
朱佑清愉悦地笑着,漫步走上假山旁精美的凉亭,他懒散地往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一坐,长长地头发随意地散落在扶手旁。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走了过去,却并没有坐下,只是不远不近地站着。
清王撂开袖子,慢悠悠地倒了杯茶,饮了一口,随手示意道:“来者是客,请坐。”
陆小凤并没有客气,坦然就坐,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花满楼都倒了一杯。
清王闲适地眯了眯眼睛,微笑道:“你本来以为会见到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头子?”
陆小凤点了点头,“是,直到见到你本人时,我猜忽然发觉,原来这世界真的可以这样神奇,神奇到已经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清王淡淡一笑,道:“但却没有出乎你的想象。”
陆小凤一摊手,道:“现在我说完了。可以问了吗?”
朱佑清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淡淡地:“请。”
陆小凤紧紧地盯着他,慢慢道:“为什么?”
“为什么啊……”清王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喃喃地重复了一声,语气莫名。
陆小凤点头道:“是,为什么?覃逆曾经说过,这世上的犯罪,无非为财、权、仇。总该有个原因。那么王爷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财、权,王爷唾手可得,仇,更不可能。那些家破人亡的家族,鸦片膏祸害的小镇居民,甚至江湖中人,又怎么可能跟身居京城高高在上的清王爷结仇呢?还有那一百三十二条人命,甚至孙秀青,上官飞燕。”
朱佑清慢慢抬起头,神色莫名地看着陆小凤,忽然笑道:“我难道就不会是为了财吗?你别忘了,那些家破人亡家族的财产,还有宫九那批珠宝,这不都是财吗?”
陆小凤叹了口气,淡淡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些财物确实不见了,但却已去了它们现在该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却不会是清王府的府库。”
花满楼忽然道:“我已知道了一种武器,火铳,又不是火铳,比火铳厉害很多。司空摘星在王爷的府上见到了那种武器。覃逆说,那叫枪。我只是想问,王爷何必要用这样的手段呢?富国强兵,护卫黎民百姓又何必要妄害无辜之人性命?”
旭日已升至中天,荷莲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朱佑清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连长长的发丝都随着他而颤动,“富国强兵,护卫黎民百姓?哈哈哈。花满楼,你果然是花满楼。”
笑声猛然一顿,朱佑清抬起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莲香,站起身,他的身上仿佛一瞬间染上了高高在上的漠然,沉寂而危险。
“太阳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春夏秋冬,花开花谢,这世间,处处都是天地至理。人也是一样,新陈代谢,生老病死。可是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多少人,妄图长生不老。可是真的长生不老又怎样?我曾经跟楚留香、胡铁华、姬冰雁一起纵马长啸,远奔大漠,一起畅笑,一起喝酒。可是如今呢,他们一个个都走了,曾经的故友已化为枯骨,曾经的亲人也已埋骨黄土。长河滚滚,岁月流逝,如今,只有我……只剩下我……”
放肆几近猖狂的长笑声从清王府邸一直蔓延,在整个京都上空回荡。
京城的百姓俱都惶惶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