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次,为了有一个人,他却真的做出了这样一件事。
花满楼。
覃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深深地记住了它。
那正是他第一次杀人后,他在自己的生命与那无辜孩童的生命中选择了自己。那时,年幼的他,正处在第一次剥夺一条无辜生命的无措和恐惧中,然后,他从父王遗憾的口气中听到了花满楼的名字。
“人都是这样啊,在自己与别人的生命中,只会选择自己,哪怕为此堕入深渊。世上终究只有一个花满楼。”
世上只有一个花满楼。
在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他听到了这个名字、这句话,仿佛在他脆弱的心上狠狠地划了一刀。
后来,他去了花家,他在暗处见到了花满楼。那时的他只有十几岁,那时的花满楼也只有十几岁。
十几岁的花满楼还做不到穿山越岭如平地,他虽然大体上还算行动自如,却也会在某些地方停下来,摸一摸或者侧耳听一听。
少年时代的花满楼长得很漂亮,脸上总挂着温暖的笑容,与人说话时声音轻轻的,却含着几分少年的清朗,与暖暖的笑意。
这样的少年,乐天,宽容,优雅,从容……仿佛世上一切的美好都汇聚在他的身上……
许多人见到这样的花满楼,都会忽略他眼盲的事实。除了对他心存疼惜的家人和……一些有心之人。
覃衍就属有心之人。
他始终记得花满楼是一个瞎子。
瞎子,不应该笑得那样开怀,不应该活得那样坦然,不应该像阳光一样温暖、宽容。瞎子,应该沮丧,应该阴暗,应该怨恨……
覃衍讨厌花满楼!
世上只有一个花满楼。
覃衍不信。
他不信有人会在自己的生命与别人的生命中做出与他不同的选择。不信这样一个瞎子能赢得他那妖孽般的父王发自内心的称赞。更加不信……
会有这样一个人将他衬托地那样不堪!
他想要毁掉那耀眼灼目的笑容,毁掉那乐观宽容的愉悦。
他做到了。
他成功地在花满楼的心上、笑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但他却并没有感受到成功的快乐。看到花满楼再也挂不住笑容,哀伤地抱着小女孩的尸体时,他感觉到了罪孽,还有……心痛……
他想起了父王的话:“别那么做,你会后悔。”
他生平第一次没有听从父王的话。
世上只有一个花满楼。
覃衍蒙上了双眼,沉浸在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光亮,他想象着从此再也不见天日,再也看不见碧蓝的天空,看不见碧波粼粼的湖水,看不见人脸上的表情是善是恶,甚至连近在手边的茶盏、近在脚下的咫尺路途、近在唇边的菜肴都看不见……像一个废物一样……
覃衍想,他一定会疯的。他会不计一切代价,不择手段重见光明,哪怕挖人换眼……
原来,世上真的只有一个花满楼。
少年时代的覃衍也许还会继续不甘,不平,会钻牛角尖,但已然长大成人的覃衍却更加容易看清事实,也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和错误。
他已经过了期待父子亲情的青葱岁月,也已经不会再为父王那些诡谲的言行而轻易动摇。他可以坦然地面对一切,即使他的确坏事做尽。
世上的确只有一个花满楼,可也同样只有一个覃衍。
对这个同样独一无二的覃衍来说,他想说的是,他十分庆幸这世上还有一个花满楼。
除了花满楼这件事,覃衍再没有违背过父王的任何命令,甚至警告。
花满楼有一个朋友,是个绝色的美丽少女。这个少女不只美丽,而且奇特。这个明明该是一个东洋人的少女,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有着一个标准的中原名字。
覃逆。
“覃”这个姓并不常见,不,应该说十分少见,两个“覃”姓同时出现,总会让人联想到一些关系。
覃衍是清王府的七王子,清王殿下的亲生儿子,但从他出生起,他就不姓“朱”,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姓“覃”。覃衍自己也不知道。儿时,他甚至还怀疑过他其实不是他父王的种。很多人大概都这样怀疑过。
他父王对这些猜测的反应是愉快的朗声大笑。
他父王告诉他,让他姓覃,是他做为父亲对他这个儿子最大的恩赐。
他一直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覃逆出现。
“我的妹妹,你的姑姑,她来了。”
说这句话时,覃衍从他那妖孽般风华绝代的父王脸上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温情,那是一种非常深刻的感情,以致于从来都让人摸不到真实心思的清王殿下头一次在儿子面前撕开了所有的遮掩,赤luoluo地将心底深藏的一部分敞开。
覃衍本来是好奇的。他几乎有些迫切地想去看看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奇怪姑姑。
但他却硬生生遏制了自己的脚步。
清王殿下支着下巴倚在竹椅上,脸上带着笑,长长的乌发任由风儿顽皮地吹拂,“别去,我的儿子,别去打扰她。”
覃衍迎上那双如深潭般冰寒的眼睛,垂目,轻轻一笑,“是,父王。”
覃衍果然没去打扰覃逆。
直到一切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算是解释了正文中有些不明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