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风,桃花瓣飞上他的肩头,跨出大门的那一刻,依稀有那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忧海底,有块灵石陪着我一世花开,我永远记得。”
向陌摇开了扇子,抬头望着似火骄阳,笑了。
都是孽缘,可是值得,这便是红尘的美好,佛祖,你看到了么?
而此刻,在苏媚娘的屋中,妙笔生抱着昏睡的她坐在书桌前,手中一支毛笔,是‘生花’笔被毁之后,苏媚娘亲手为他做的。
妙笔生的唇贴在苏媚娘的耳边,轻声道:“媚娘,你不是总怨我不曾给你画像么,我现在便给你画,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都画给你看,好不好?”
他手中笔走游龙,画出的苏媚娘有倾国之貌,唇边的微笑妩媚动人,妖冶,魅惑人心。
“人说大梦三生,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你是气恼我了罢,气恼我用了梦黄粱,气恼子在梦中和我白头偕老的人不是你,是不是?等你气够了,就回来,好不好?你若找不到回来的路了,我便去寻你,如你当日寻我那般,便是要将一身的血流干,我也一定要寻到你。你那次给了我十日期限,这一回,我也给你十日,十日之后,倘若你回不来,我便去寻你。妖娘子是鬼手画圣的,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你都逃不掉了。”
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妙笔生抱着苏媚娘,唇抵在她的额头,轻轻吻着,几缕晨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恰照在桌上的画卷,那女子仿若活了一般,一颦一笑,处处勾人。
水月镜花,悦己斋中,一面铜镜只属于一人,铜镜中照出的,不是容颜,而是人心。
世间人千万万,无人看得清水月镜花,无人放得下一生痴缠。
属于妖娘子的那一面铜镜,叫做“华清”。
华清镜,至善至美,至纯至灵,只要尘世间有一丝清气在,永不消亡。
华清镜碎,便是人镜相融之时,水月镜花,终将分明。
朝阳金光下,妙笔生怀中苏媚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枯藤,老树,昏鸦。
夕阳西下,清供铺子旁一匹骏马独自立在老树下,通体红色的皮毛,令人惊叹。
谁这一辈子有幸见得这样一匹良驹?是以路过的人都好奇的凑上前来,想要伸手摸一摸这样鲜红如血般颜色的皮毛,究竟是什么样的触感。
却在手还未接近的时候,又不自觉的放了下来,只因那良驹的炯炯目光,令人不忍将自己肮脏的手放上,将它亵渎。
这匹良驹身上散发出来的傲气,令人望而却步。
月如素踏着夕阳的余晖走来的时候,那匹良驹的目光刚好与她的触碰在了一起。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当千里马遇见伯乐,心悦臣服。
这匹良驹的眼神,立刻柔软了下来。
于是变得温顺,在月如素靠近它的时候,它竟弯下身来,让月如素抚摸。
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夕阳余晖中的老树下,白衣不染纤尘的女子与抚摸着良驹的皮毛,看上去都是出尘的一人一马,站在一起,仿佛不是人间凡物,不敢靠近,不忍亵渎。
这样的景致,不知被多少人记在了心里,又不知在多少年后,依然是茶余饭后的茶资,津津乐道。
“血驹?”月如素笑笑:“什么时候春熙城也有了此等灵物?”
血驹仿佛听到了她的话,点了点头,目光,移向了一旁的清供铺子。
清供铺子的大门,此时半阖着,有袅袅的香气从里面探出,月如素知道,是有客人了。
她推门而入,柜台上正燃着一炉香屑,长乐托腮坐在柜台后,摆弄着瓶瓶罐罐,神情专注得都没有注意到月如素的到来。
倒是站在货架前的客人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看,那目光,很是惊艳。
月如素客气的对他点了点头:“门外的血驹,可是公子的?”
那人愣了愣,笑了:“此处能认识血驹的,想必也只有春熙五怪了,这位可是人称‘小华佗’的月神医?”
月如素亦笑了起来:“神医不敢当,倒是他们私底下闲话,都说我是个鬼医,专爱与阎王爷讨价还价,有些阴森了。”
“哪里的话,”那人忙道:“月神医神仙似的人儿,有那么些仙风道骨,倒很是出尘。”
“她呀,是喜欢清冷惯了,所以让人看来倒显清高些,有了那么丝仙气儿!”长乐打趣道。
她这时才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抬起头来,一双脸蛋儿红扑扑的,两眼绽放着异样的光彩,很显娇艳。
这是长乐听到了稀罕事儿时,总会兴奋的模样。
要不怎么说金千邑与长乐天生一对甚是般配呢?他二人都有个爱听故事的毛病,金千邑能让人的故事长生不朽,而长乐则有让故事活色生香的本事。
食色,性也,在长乐姑娘的清供铺子里,一切食色,淋漓尽致。
柜台上那一堆瓶瓶罐罐,不过是不过是些做点心用的香料,每当长乐听到了一段稀罕故事,便会埋首于香料中,寻找一个最属于这个故事的味道。
一个味道,只属于一个故事,一块点心,只属于一个人。
所以,清供铺子中,从未有一模一样的点心。
一块,已够人品出食色。
一块,已足够乱性。
谁能抵挡?
月如素随手拿起一个瓷瓶打开来闻了闻,道:“你这回配出的方子,味道倒有些特别,不似以往。”
“只有特别的味道,才适合特别的人,不是么?”
那公子闻言,笑了笑,静静品茶,不言不语。
月如素倚着柜台,打量着那人,忽而道:“公子的面容,倒很熟悉,好似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那人于氤氲茶色中抬起头来,笑道:“月神医怕是记错了吧,在下头一次来到春熙城,与月神医也是初次见面,或许是在下与月神医的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或许吧!”月如素笑笑,将瓷瓶重又放回了柜台上:“长乐,你今日有客人,我便先回去了,师兄还在医馆等着。”
她正要出门,却被那公子唤住:“月神医,请留步。”
月如素回头,看那人站起身,折扇轻摇:“今日与月神医得见,也是在下的缘分,不如留下来与长乐姑娘一同为在下解一解惑,可好?”
“解惑?”月如素搭在门上的手放了下来:“公子难道没听说过平安医馆的规矩?我只医死,不医活的,更不消说为人解惑了。”
“那便当个趣事儿听一听,权当为月神医解闷了。”
月如素慢慢踱了回来,在那人身边坐下:“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刘。”
“刘公子,”月如素对他点了点头:“如今这天下,可是刘家的。”
刘公子哈哈大笑起来:“月神医这话可错了,天下是万民的,从不曾独属于一家。”
“刘公子这话,若让当今圣上听到,会怎样?”
“月神医以为会怎样?”
“当今圣上与孝德庄皇后的佳话我也曾听闻,如此宅心仁厚的千古明君,想法定与刘公子英雄所见略同。”
刘公子笑而不答。
月如素给自己斟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的道:“只是可惜了,老天待刘家,着实不太公道。”
“哦?”刘公子问:“如何不公道?”
月如素看了长乐一眼,见她抿嘴偷笑,心便放下了些,大大方方道:“我前几日去小百川,恰遇上那里的归芜姑娘每月十五的说书,她此次说的故事,倒与那高高在上的刘家有关,很让人思量。”
刘公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月神医说上一说。”
月如素喝了一口茶,道:“说是太子爷近来身子总觉不大好,去上书房跟着太傅学功课也是时常打打瞌睡,不知是为何故。皇上甚是担忧,叫来太医为其诊治,却说太子身子状得很,许是休息不够,没有精气神儿,这才爱打瞌睡。皇上疑惑,特意在深夜独自一人悄悄来至太子的寝殿,想要看看太子晚上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月如素说着,看了刘公子一眼,见她听得聚精会神,便接着道:“这一看不打紧,倒让皇上恼羞成怒,太子的寝殿亮着微弱烛火,四处贴满了符咒,他一人坐于寝殿中央,口中喃喃念叨,皆是道家言语,而殿中一铜炉,里面正炼着的,是让人长生不死的丹药。据说,自那晚之后,太子便疯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