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一站定便又回到苏云岫身旁,林如海怅然若失,拢在袖管下的手已握成了拳,复又缓缓松开,想要开口回应些什么,却又觉口拙,尚未想清究竟如何作答,却听苏轩略带歉然地看着棋盘道:“这棋……”
“乱了便乱了,也无甚大碍。”林如海一把推开棋盒,深深地再看一眼跌落在地的棋子,与案上的棋枰,混乱零落,早已不复之前狰狞,却莫名地有种未知的不安,让他略有些浮躁,又强自按捺住,只淡淡地笑道,“不过一局棋罢了,也左右不得什么,你不必介怀。”话虽是对苏轩说的,可余光却一直落在苏云岫身上。
苏云岫勾唇一笑,赞同道:“林大人所言甚是。”未完的棋盘,未尽的结局,才更有意思,不是么?轻轻拍了拍苏轩的胳膊,只觉手下一片紧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回却真的是难为他了,不由柔声道,“你人没事就好,莫说只是盘棋,就算是玲珑玉如意,碎了便碎了,也没什么打紧的。”
林如海眸中精光隐了隐,手指微动,却又顿住,只悄悄在袖中轻轻扣着衣袍内里,一下复一下,听到苏轩乖顺地轻应了声“孩儿明白”,不由得一紧,忽然开口打断道:“林某今日来得匆忙,却不想正巧赶上夫人的棋局,又只落子半副,许是天意如此也未可知。”
苏云岫唇角微翘,浮出些许笑意:“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这余下的半副,往后得暇再续也不错,只不知那时林大人是否还有今日之雅兴。”
“会有的。”目光在母子俩身上转了一圈,林如海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起身又道,“舟车劳顿,确有些倦了,想必苏夫人亦不会拒绝林某在此稍作休整,不知林某猜的可对?”
苏云岫亦随之起身笑道:“民妇虽非好客之人,然天欲留客,自当顺意而行。松江虽不比苏杭人间天堂,却也有几分味道,近日适逢远洋出海之佳期,大人若有兴致,也可前往观一观这乘风扬帆的豪情。”
“记得苏夫人久居钱塘,少有往来松江之时,却不想夫人对松江之熟稔竟不逊于钱塘,实在令林某好奇,不知夫人可愿为林某释疑?”林如海转过半个身子,视线恰好落在轻绾的坠马髻上,不过斜插了支碧色芙蓉玉簪,坠着细细长长的银色串珠,眉眼微抬时流苏在鬓间摇曳,说不尽的碧玉温婉。
“为商之人,自然哪有利可图,便往那里去。”苏云岫笑得自如,末了,又颇为惋惜地叹了声气,“民妇虚度二十余载光阴,却从未往海上一行,实属憾事。”
林如海心下一沉,难道她有出海的打算?这茫茫大洋,若真的离开,却是再也寻不回的:“如此,倒是林某的不是,扰了夫人远游的良辰吉日。”庆幸之余,却又添疑惑,既有此意,为何此刻要与自己言明,这是笃定他无力拦阻,还是故技重施欲混淆视听?
苏轩在旁也是讶然抬首,难道母亲带他来松江,是打算借海远遁,而非处理此间商铺?
只可惜,苏云岫似乎不曾看到两人眼底或明或暗的惊疑,只澹澹地含着笑,望天屋外水洗一般的天空,默默盘算着还需多少时日才能功成收官。
猜不透她的心思,林如海不得不留在松江,虽知此举不妥,可眼下却又不得不为之,除了自己,他委实没有把握手下的人能真的看管住母子二人,有一便有二,要真的登船离岸,想要再寻回,怕是更渺茫了。权衡再三,只得将林继善和林砚尽数派回钱塘乐善堂盯守,若有举动,必少不得那位秦子浚。可究竟能否如愿,他心里也说不准,甚至有些后悔,当时不该留林平在府里的。
林如海的动作,苏云岫自然看在眼里,心里也委实松了口气,林如海来的这样快,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可正因如此,心里更是忌惮,远赴异乡隐姓埋名本就是最无奈的后路,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决计不会选择的。好在,事虽多波折,可总算没出大的岔子。
此番交锋,苏轩自始自终都在旁观,心里更是惶惶难安,实在按捺不住,便寻了个机会偷偷钻进苏云岫房里,恳切道:“母亲若有心出海远避,孩儿亦是无碍,三百六十行,哪行不能成才,孩儿尚年少,又何必堵死在这一条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