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低声说了会儿话,庭前起了风,天上乌云阵阵,清光尽掩,不多时便落下雨滴。
穆秋兰看那雨势缠绵细密,思忖着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的,又怕明日皇后起身,少拿了衣裳着凉,便问张鹭生借了把伞,叫文燕回坤宁宫取御寒的衣物。
文燕去了,穆秋兰又道:“里头总没个动静,皇上娘娘也不要人服侍,别出了什么事才好。”张鹭生也不接话,只唤过自己的徒弟小许,叫他推换蜡烛,进去打探消息。
其时,跟着张鹭生与穆秋兰的小许文燕都已离去,养心殿外当值守夜的内监又都站得远,二人左近再无旁人。张鹭生张望了一回,便凑到穆秋兰跟前,低声道:“我还有桩事,想求皇后娘娘的恩典,劳烦穆姑姑代传个话儿,我这里另有酬谢,不知姑姑意下如何?”
穆秋兰知这张鹭生是皇帝还在做太子时便随侍在身畔的,自与旁的宫人不同,在皇帝跟前极能说得上话,宫里但凡略差一点子的嫔妃都上赶着巴结,便是自己旧日里的主子——孝恭仁皇后对他也极为礼遇。这张鹭生倒也不是那等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小人,只谨守着做奴才的本份,从不曾见他拿班做势,也鲜少求人。眼下他竟求上门来,这可是送到眼前的人情,且她与张鹭生认识的也算有年头了,知他自有分寸,断不会行出那没高低的事体。她心中计较了一番,便开口道:“咱们是旧相识了,都是做人奴才的,也就是相互帮衬着过日子罢了。张公公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我也只是传了话,哪里说的上酬谢?且这事儿还要娘娘自个儿拿主意。”张鹭生连连称是,便低声细语的说了那事。
却原来张鹭生是临朐县人,家中有他并他哥哥两人,他哥哥又生有一子,名唤张德钊。张鹭生家中早年穷困,其父便将他送入宫中做了个内官以为家计。好容易熬过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偏生这张家长子却是个没福的,得了个痨病,不上两年撒手人寰,丢下孤儿寡母,还是张鹭生时时遣人送了钱粮过去,寡嫂才将这张德钊拉扯大。张鹭生自己已是不能生育了,便对家里这个独苗爱如己出,视若珍宝,将这张德钊当做公子哥般的看养长大,也送到学馆读了几年书。不想眼见到了说亲的年纪,竟出了一桩事。
这临朐县上有个说媒卖花支茶摊的李妈妈,同张鹭生那寡嫂平日里有些来往,与张德钊也算熟识。一日,张德钊下了学,去李妈茶铺里吃茶,撞见了一个丫头,不上十四五的年纪,生得极是标志,又打听得是大户人家发落出来卖的,留了心。回到家中,便闹着母亲,定要买那丫头。张氏溺爱儿子,加之因着张鹭生的缘故,家中颇有些家产,不为银钱等事发愁,就去问了李妈那丫头的身价。李妈本就是干这勾当的,又是邻里街坊,张家又有人在宫里当差,乐得送这顺水人情,也没很要银子,两家就把事敲定了。
这本已是做成了熟饭,不想那临朐县县令正是贵妃的侄子赵文广,他这官位本就不是正道上来的,又哪里读过几本圣贤书。自打上任,好事没做过半件,专一打听瓦窑院子,哪家有漂亮侍女,便也常往李妈这茶铺来。就将那丫头睃在眼里,也拿了钱要买。其时李妈同张氏已说定了的,赵文广横插了进来,虽是明知张德钊是张鹭生的侄子,但他倚着姑母是贵妃,张鹭生不过是个有脸面的奴才,不将张家放在眼里。不由分说,挑了日子,让家人带了几个粗壮仆人上门,将李妈的茶铺打了个稀烂,硬生生的从张家把那丫头抢了去。那张家见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忍气吞声。谁知这张德钊却是有些痴性子的,就害起相思病来,卧在榻上,茶饭不思。寻大夫看了,几副汤药吃下去,也没个效验,一日比一日沉重。张氏是个没脚蟹,眼看儿子病的没了人样,就慌了神,托人给张鹭生带了信儿。
张鹭生心里思忖,若是旁的人家,或可去震慑震慑,将人要回来。但那赵文广却是贵妃的侄子,且他能做出这事来,已是摆明没将自己当回事儿。自己一介奴仆,不能对着皇帝状告朝廷命官,思来想去这宫里敢和贵妃一较高下的,也就是皇后了,便趁着今夜这个机会,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