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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畏惧到了顶点,激起的是殊死一搏的杀意,他们在戴伟刚倒地的一瞬,便面目狰狞,嘶喊杀伐,举着钢刀向他冲了过去——他们谁也不信亲眼所见,他们宁愿相信这戚无邪是妖魔幻身,是一幅掠影,是一场噩梦。
待及砍刀劈下,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血肉俱碎。
戚无邪鼻下冷哼,他信步上前,指下是捏碎喉咙骨的喀喀声。
有人劈刀上前,刀锋擦过他的袍袖,连一根线丝都未有斩断,脑袋一歪,眼中场景突变,已叫他扭断了脖子;有人左扑右扯,明明算计好了距离,却为何红衣一闪,没了他的踪迹,只有脑后攀上死神之手,装得了个脑浆四溅……
有人举着棍子迎头敲下,却被他攥在手里,纹丝不动,没有肘部向下的缓冲之力,棍子就已被卸去了十分的力道,手指一松,棍子往回一弹,又是一声头盖骨碎裂之声,小命休矣。
很少有人见戚无邪亲自动手,从前即便是有,也只是嗜血心潮,将人命拿来把玩消遣的,此番杀意凌空,横尸遍地,实在是有人太过逼他,既送他阎王之名,他会欣然受之,定不负众望……
一出剿杀前朝余孽的血腥戏码,一场百来人还干不过一个人的荒唐围杀,血流成河,尸横当场,没有刀锋寒光,只有一下一下脖子拗断的骨裂之声。
这声飘散的很远,比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更能激起众人寒颤心惊的惧意。
易名扬原先是在楼船舱里,听闻一声爆炸之声,快步蹿了出来,他当即命令堂下帮手下河救人。盐帮的舵手虽然粗使,肚中毫无墨水,只会扛盐划桨,但真当了这个时候,熟识水性的他们,变成了平日里家财万贯,颐指气使的盐商老爷们的救命恩人。
扑通扑通跳进水里,连拖带拽,将有气的全给救了上船。
盐商们从水里被捞了起来,他们挂着湿哒哒的衣袍,狼狈的缩在了船舱甲板之上,死死盯着岸上的鲜血满地的修罗场,口齿寒颤,面色铁青。
易名扬也一改往日科插打诨的痞样,他站着高高的头桅座上,单手圈着桅杆,有条不紊的指挥者帮众救人灭火,将留存的船只开进码头,护送盐商官员们现行上岸。
“怎么样,河里还有没有人?”
他不管岸上厮杀如何,更无力插手朝廷之事,却不能叫盐帮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他一心只想着救上无辜牵连的人,护住盐帮最后的名声。
“少帮主,那边,那边还有人!”
易名扬闻声望去,河面上飘着一根浮木,上紧攥着一双苍白的手,手腕纤细,倒想是个女人,他急忙道:“下船,救人!”
……
姜檀心留着一丝清醒,直至让人救上了船,小五小手圈着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胸口,直到安全上岸,他的手骨僵硬,外人只得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摆开,才能把人从姜檀心怀里扯出来。
小五昏厥,但他记得方才直至最后一刻,师姐撬起木箱铁钉,将船底砸出逃生洞的场景;也记得徐晋介扯着师姐的脚,喊着“要死一起死”的狰狞表情;他更不会忘记师姐温柔且坚定的在他耳边道:
“小五,抓紧,千万别放手,我们一起活下去!”
姜檀心咳出一口水,舒畅了气道,喘了几口气,即便是空气里充斥着火油味,血腥臭,她都觉得沁如心脾,舒延生命。
易名扬认出了人,他迅速扶着她站起了身:“姜老板,你怎么……受伤了?”他从后头看见了她后背沾染的血污,有些吃惊问道。
摆了摆手,姜檀心扶上了一边的船杆:那徐晋介拼死相搏,她只在最后一刻才挣脱了他,抱着小五从舱底凿出洞逃出生天,火浪袭来,即便是水底,也收到了灼热的冲击,她的后背一直火辣辣的疼,想来是收了一些皮肉之伤。
她回首道:“麻烦少帮主替我照顾这位小兄弟,他是我的弟弟,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报此恩”
易名扬皱了眉,看得出,眼前之人心绪不宁,焦虑万分,他坦然应下:“盐帮的错,救人实属应当,不必放在心上”
姜檀心看着小五叫帮众抬了进去,遂即转了头,把视线凝在了岸上——那块由着鲜血冲刷的泥地,还有浴血成魔的那一袭殷红。
他……
有一种思念是沙漏点滴,是纤云流水,是她灼热吃痛的后背染上了一层绮丽的浮光,重见生机的第一眼,她见到了久违的身影,那抹红比四溢的鲜血更扎眼。
相思早在尚未离别之时就已经开始,她曾为自己的心上了一道禁锢的枷锁,不堪重负,可如今,一条情丝一心灵犀,他在岸上彼端血手腥风,她在船上此端满目峥嵘!
枷锁已裂,她已跨过了心中的那条沟壑,从此,天堑变通途……
“哗”
一只手从水岸中伸出,扣在了船板边沿,姜檀心迅速低头看去,见夷则从水里探头看出,黑色的发丝凌乱,沾着水,贴在了他苍白的面颊上,咬了咬牙,他已体力不支,手一撑,从水里翻身上了船。
姜檀心唬了一跳,忙上前扶他:“夷则?对了,火台上的那个小五是假,你有没有受伤?”
摇了摇头,夷则将视线投向岸上的戚无邪,只恨他一翻折腾,精疲力竭,无法上岸帮忙,看着主上亲手捏碎一帮虾兵虾将,他也觉得是对戚无邪的一种侮辱!
“我知道,都让那个小丫头片子摆了一道,我方才在水下抓住了她,不想被她溜走了,必须赶紧找到她,否则她必要害人”
姜檀心听得云里雾里,按住了他的手臂道:“什么小丫头?”
“当日帮我卜算的……算了,暂时不说这些,主上方才吃了那个小丫头一枚骨钉针,我得上岸去!”
“小丫头……是不是她?”姜檀心眼风一扫,清楚的望见了岸边北端角落那个浑身滴着水的女娃娃,她站在马渊献的身边,冷冷的看着戚无邪一手制造出来的修罗地狱。
夷则咬牙切齿:“是就她,她和马渊献是一伙的!”
言罢,纵身便要重新跳下船,游去岸边帮戚无邪的忙,谁料姜檀心一把抓住了他:“夷则,你等一等,你看督公有些……奇怪”
夷则愣怔一下,暂且冷静了下来,莫不是主上另有安排?
姜檀心秀眉紧蹙,她冷冷的看着那岸上的石头、树干、小土堠的布局脑海中划过一丝熟悉。
再看戚无邪,虽然手起命绝,杀人就跟捏死蚂蚁一般干脆利落,但还是一手难敌不要命的车轮扑来,毕竟他仍是*凡胎,精力有限。而且,他行事决绝,并不喜欢拖泥带水,周旋杀伐于一群兵丁之间,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千军万马之中必斩纛旗,擒贼擒王,射人射马,冲着马渊献去准是没错的!
可为何……他似乎像是看不见,眼里只剩下了鲜血和杀伐。
瓷娃娃站在马渊献的身后,背着手面色淡然,她用着残忍的口吻不紧不慢的开口:“马公子用这百来条人命做血煞之局,只为困死他,这个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仇怨?”
马渊献扶手沉色,冷笑不止:“杀父、毁家,一二天地很,三江四海仇,但我会大方的承认,这些并不是我最恨他的原因。”
名门贵胄,文武双修,强者生来只为最强,他马渊献是人间正道,他戚无邪是阴间邪魔,自古正邪不两立,除邪本分而已。
他布下这天罗地网的局,他戚无邪敢来应,便也叫他尝尝耗竭而亡的滋味。
瓷娃娃扑扇这纤长蜷翘的大眼睛,她似是听见了一句可笑的话,喃喃重复:“杀父……毁家……”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瓷娃娃俏皮一笑,轻托下颔继续观赏她为戚无邪摆下的戏——
打入穴位的骨针配上这奇门遁甲中的血煞缚尸阵法,戚无邪凭他身手再好,不杀光这阵里的一百九十九个兵丁,他就永远看不见站在生门的她和马渊献。
“呵,你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
马渊献为自己捡到这么个宝贝,由心雀跃,他看着戚无邪越来越深蹙的眉头,看着他绝代姿容上溅起腥臭的血污,他真得连血都要燃烧至沸腾。
瓷娃娃清冷目光流转,她娇声一笑,孩童的天真为狰狞恶毒镀上了一层无辜无罪,她无害纯真的笑容绽然,并没有一个人会将这百人血债算在了她的头上。
“银子?我不差银子,我不要,你什么都不用给我,只等戚无邪死了,问你借一样东西”
马渊献眉梢轻扬,往日挥斥方遒,金戈铁马后的凯旋,也不及今日一方小天地的胜利,让他来得心血如潮,欢心惬怀,他哈哈大笑三声,眸色深深:
“小丫头古灵精怪,你会通天降神的巫觋之术,还需问我借什么?”
瓷娃娃嘴角一抿,憨态可人,她轻悠悠的开口:“现在,不告诉你”
马渊献呵呵一笑,并不心生疑怪,他的眼中只有戚无邪,冰凉的瞳孔泛着跃跃欲试的精光,他手一摊,命令呢道:
“来人!取我弓箭!”
心系攀连之线被血染得殷红,一直扎根在姜檀心的心底,他举手杀伐,她心尖颤栗,一举一动,心弦相应,淮河的距离已成浮云,她几乎和他并肩对敌,痛着他的痛,狠着他的狠。
她仿佛置身修罗战场,四顾茫茫,看不见一树一木,目染血色,一片通红。
末了,脑子里纷乱的记忆如刀,以刺戾的方式刮开了弥眼的猩红之光。
犹记得小时候在广金园后院,三师兄总腆着脸,默默蹲在地上,在一方不足一丈的泥地里,用小石头小沙土,堆里一堆一堆形状奇怪的东西,一堆就是一天,每一次,他会洋溢着兴奋的眸光,拉着她的手,叫小师妹一起欣赏杰作。
他点着地上的蚂蚁哈哈大笑:“小师妹,你看这些小蚂蚁,他们永远出不去……只有最后一只死了,他们才能看见出口,你快来取一个霸气一点的名字……降魔阵?缚困阵?有了有了!你听这个怎么样……”
往事散去,姜檀心眸色渐渐清明,她喃喃启唇:“血煞困尸阵……”
夷则闻言,有些疑惑的扭头看去,他见姜檀心面色苍白,指尖发颤,不由问道:“什么?”
姜檀心自己且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她唇翕动得飞快,简直入了魔一般:“困尸阵……困尸阵……血煞困尸阵……生门在北!”
“快!夷则,去问易名扬借一副弓箭来!快!”
扭身,她双手攥上了夷则的手腕,目色沉淀了仓惶,只有破釜沉舟后的峥嵘。
弓是弓力强劲的黑漆虎贲弓,箭是能远射且穿革破甲的锐镞箭——盐帮走船习惯在船上放置强劲的弓箭,虽现在太平世道,不会有河盗劫船,但这毕竟是祖宗的留下的习惯,渐渐的,箭摆设多余用途。
一脚踏上船尾的桅杆处,她单手挽弓,气沉胸腹,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握虎尾,一拳主定,前后直正,慢开弓,紧放箭,猛地吸了一口气,挽出一轮满月,瞄准了正北方马渊献所在之处!
松手放弦,锐镞如离弦嚆矢,破风而去!
与此同时,马渊献正挽弓搭箭,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他一步一步走进了阵法之内,站定在戚无邪的跟前,他一直自诩正道君子,君子除贼,自然不屑躲于人后,他要戚无邪在死前清楚的记得他的脸。
是他,是他马渊献胜了他戚无邪!
一阵血泊飙起,渐红了戚无邪的眼眸,手下一声碎骨,面前之人应声倒地,他冷冷的看着马渊献出现在自己的跟前,笑意张扬,箭镞寒光——
倏得,一阵破风之声擦脸而过,他的殷红袖袍被疾风吹皱,勒除了手骨的线条,只见血一点一点落在地上,从急促渐渐缓慢……
地上一滩血花四溅,没有等它干竭,不远处淅沥沥的血便向下雨一眼,砸在了地上,它来自马渊献,一份不可思议的馈赠。
马渊献面色廖白,他颤抖着手摸上右眼上的那支箭镞,箭羽被血染得殷红,痛楚撕扯着他的神经,可再痛,也没有那份挫败之感,让他感到那毁天灭地的奔溃!
手握上了箭杆,从喉头爆出一声怒吼,他猛得一扯,连着眼珠子一起将箭拔了出来。浑身痛得痉挛,他大口喷了鲜血。
逢此变故,戚无邪扭身回望,他目光越过这修罗地狱,一瞬间便寻到了她的……
没有尘世纷扰,忘却血色杀戮,那一刻天地之间,只剩一生一世一双人。
血煞困尸阵已破,瓷娃娃脸色苍白,她攥着手腕,尖声得叫了起来,那尖锐的声音刮着耳膜,挠在所有人的心口。
她杏眸圆睁,满目的不甘忿恨,她嘴唇翕动,浑身颤抖,指尖渐渐抬起——她竭力的念着塔布的咒祝,她是通神御鬼的南正重司,却没有人再信先秦巫蛊魇魅之术,她设计杀人,天意不帮,那她便逆天杀神,叫世俗睁大了眼睛瞧一瞧!
塔布,亦称禁忌性巫术,自古一脉传承,世人只知有堪舆、巫医、占卜、厌胜之术,却不知还以秘传的塔布,它以血肉为媒,巫蛊为引,操纵皮囊精神,让受咒之人自戕残体。
风走砂石,血气弥漫,她越念越快,身体也不住的颤抖,嘴角一丝一丝溢出鲜红的血液,但她的笑意愈加狂盛。
马渊献已失了一只眼,此刻他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的想要扼死自己。
戚无邪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指尖,似乎下一刻便要不由控制的凌空抬起。
瓷娃娃满口鲜血,却咯咯笑了起来,她的局,她的阵,她的仇人一个都别想跑!
正值此刻,一道白影掠来,站在了瓷娃娃身前,他扬手就是一巴掌,将小小的女娃娃打翻在地。
“胡闹!”
来人一身书生打扮,衣袍不染纤尘,他面若冠玉,十分清秀,只是此刻他眉头紧蹙,扬起的手还僵在空气中,犹豫着要不要反手再来一巴掌,他气得发抖,目色沉痛难当。
瓷娃娃捂着脸,睁着迷茫的眼睛,待见到来人后,扑扇出晶莹的泪水,一改方才狠绝,她已然回归这个年纪该有的依赖,哑着声音她懦懦的喊了一声:
“师傅……”
“疯了么?你虽有灵骨却仍是凡胎,所学所会皆由我所教,你若要寻死,且不问问我的意思?”
瓷娃娃像一个无措的孩子,扑身上前抱住了书生的下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哽咽而出:“我还是杀不了他们……杀不了他们”
书生抬手,摸上她的发顶,鼻下一阵叹息。他转过了身,看了看这尸横遍野的码头,那疼至昏厥的马渊献,最后,他把视线落在了面色廖白,满手鲜血的戚无邪身上。
他淡淡开口:“督公,小生郝无能,这是小生的徒儿,她叫姜禅意,姜彻之女,姜檀心的嫡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