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竭”的奥秘便在此处,它不是神丹妙药,天赐机能,而是一种将本身蕴藏的无穷潜力挖掘至深的东西。
它不受天力,只由心生,若你相信这便是你自己,则天堑变通途,成为了自己的主宰,不受神力的所累。超级玉璧
气息绵长苍劲,叶空双孔泛着霍色光芒,白发张扬,整个人像扎在地底生根一般,遒劲似苍松。
“叶……叶空?”
姜檀心试探着问了一句,待从他眼底看到一抹熟悉的光芒时,她心中提着的巨石终于落地了,紧绷的身体有些脱力,长时间疲于奔命,高度紧张的身体已经透支,她只觉腿肚子一阵阵地打颤,下一秒便要滑脱坐地。
叶空见状不自觉上前一步,手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下来——
他余光扫向一边捂着胸口咳嗽不止的太簇,接下来,是早已奄奄一息靠在墙角,却不忘朝他投以虚弱媚笑的花间酒,再后来,是满目不可思议,略显狼狈的黑衣陵轲……
最后……他对上了戚无邪的目光。
红衣被血污沾染地脏污不堪,他自以为傲的绝世容颜,也早叫灰尘血水掩盖,不见原本白皙的皮肤。唯有一双冥黑的眼孔,无声无语地便占尽了所有人的气场,他的掌控信手捏来,随心所欲。
终是一次,面对叶空,戚无邪也有了侥幸地庆幸。
长舒一口气……幸好。
姜檀心泣笑一声,绕出戚无邪小跑而出,一把将尴尬在原地的叶空牢牢抱住,一手紧攥他的银白的发丝,一手不停安抚着他紧绷的背脊,轻声呢喃:
“叶空……叶空,你还是叶空么?”
“……”
叶空呆立在原地,摊开着双手不敢触碰她半点分毫,只怕自己失手伤害了她。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喑哑着嗓音,酝酿很久才挤出了一个“恩”字。
眼睛憋得通红,硬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姜檀心沉沉出了一口气,拉着他原地转悠了一圈,关切道: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除了头发白了,还有哪里变了?”
“……我、我没觉得,只觉得心头很热”
“热?”
“……一种我说不出的感觉”
“那你再休息一阵,反正我们也伤病累累,等你觉得可以了,我们立即出去”
“好……”
叶空垂下了手,他无法表达自己确切的感受,他羞耻表达,那些自己迫切想要表现力量的冲动,这股冲动蠢蠢欲动,即便暂时被他压制在心底,却仍像是一头野兽猛虎,时不时地朝他叫嚣,挑拨着他自律理智的神经。
只有他自己知道,考验远没有过去,它一直存在,在他自己的心底。
*
休息过后,终于踏上了回程。
并不是走来时的路线,这条路已是没了回头路,无论是紧闭的玉石门还是血海铁索桥,以他们现在的体力,实在没有心力重新再走一遍了。
好在,戚无邪永远知道该怎么办。
浮屠塔建设使用之时,虽然还没有建造地宫将其围困起来,但为了掩人耳目,其实也是依照着北祁山的风水而建,遮蔽阻挡,占尽风水之地。当时也是为了震慑冤魂怨恨,用龙脉宝穴的风水洗涤魂灵,释放煞气。
涉及到了风水之事,守气成了重中之重,如果所建之物守不住这一方土地的灵气,那么再好的风水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凶大恶的地方。
所以如果要在北祁山设置运输地道,直通浮屠塔里头的话,必定实在塔基的底部暗藏直接通出的密道。它很隐蔽,甚至可以做得不漏一丝风,不透一丝水,只为守固风水灵气。
就冲着这点猜测,戚无邪便断定,他们必须从塔底部的地基出去。
一路回顾曾经走来的血腥道路,直至退出前一刻,戚无邪停住了脚步。
他一撩衣袍,迎身跪下,恭敬的磕下一头,良久之后,他才施施然起身,紧接着,衣袂翻飞,决绝离去。
无论是靳家后代,亦或是戚家子孙,他戚无邪都遵循了自己的内心,将本分之事做到了极致。
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今日之举错对恩怨,交予后人子孙评说,他且活自己认为对的事。
……
一路走到了方才进门的第一层,熟悉的战鼓再度映入眼帘。
飞身到了底部最大的战鼓上,他双脚一跺,鼓声响起。
听音辨位,待寻到最中央的位置后,他脚尖一点,狠狠将牛皮鼓面戳破,整一个人像一枚骨针,扎入鼓面之中,蹬破了藏在地底之下的最后屏障。
等人一个个下来,戚无邪才点起了手里的火折子,照亮了眼前的路。
并没有太多的装饰甚至很是粗糙,泥砖搭箭,横亘在头顶上方承重的木梁已是脆弱不堪,方才上头又是打斗又是嘶吼的,下头更是遭殃,不少泥屑时不时落下,翻出细嫩的湿土。
戚无邪径自走在最前面,叶空却落在了最后面,他捡回来早已扭成麻花的银枪,有些忐忑的握在手中,他变得十分敏感,一点泥沙落在身上,便有抵挡戒备的冲动,磕碰间走得异常坚信。
直到前方传来姜檀心地一声惊叹声,他方回过神来,跟着跑了过去,连声问:“怎么了?”叶空上前几步,借着戚无邪手里火折子的光看清了前面泥道前通往悠长黑暗的路。
路两边依着墙靠着零落四散的刀剑盾茅,还有战盔衣甲,东一件西一件的散落在墙根边上,锈迹斑斑,不辨往日的寒光锃亮。
这里是……
无言对达,却心知肚明。
姜檀心垂下眼皮,从戚无邪的手里接过火折子,独自迈开了脚步。
他的事已成往事了断,那么……接下来便是她的事了。
她该想到,父亲虽然将和谈金运进了北祁山,但并没有运进他自己建工修建的皇陵之中,原因只能归结于他的心思。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这批黄金落入马嵩、戚保的手里,那么他就应该藏得越深越好。但如果他心有高志,想为了周朝留下最后一笔复国强兵的资本,那么他就应该选一个既隐蔽,又方便取运的地点。
将皇陵建在浮屠玉塔的上面,共用一方风水宝气,这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姜彻犯下的错误?
又或者,是一份精心设计的汉室宝藏?
试想,姜彻同戚将军一朝为臣,他虽为文臣,但确是兵部尚书,掌天下兵籍军械,粮草辎重,更有武将升迁调职的权力,与戚将军熟稔也是人之常情。再者他素来敬仰铁血刚毅,自律严守的军人,两人有点私交,甚至是朋友也是一件美事。
酒桌豪气,酒酣耳热,姜彻甚至向他求证了无竭传说之事,得知了北祁山的秘密。
于是,他布下了一盘精妙的棋局,算是未卜先知,也算是他对大周末年昏君执柄,禽兽官员*朝局的一招釜底抽薪。
他拿捏着皇帝的贪图享乐,渴望来生富贵安逸的心理,开始请愿为其生前修建皇陵。
他将大周朝珍贵的孤本、善本搜罗起来藏进皇陵,又将独一无二的汉人宝藏珍玩也送进了皇陵陪葬。借着皇帝之名,为这些无法复制的文明设下一道保护隔离,让它们远离战火硝烟,和人心贪婪的争抢破坏。
终于,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鲜卑人铁骑踏破了边陲防守,一路驰骋杀伐,九州战火一夜点燃,沉疴已久的大周朝根本无法抵挡,除了和谈两字,朝会上根本商量不出什么其他的对策来。
乱世黄金,人人卷金奔逃,凑齐这样一笔和谈金,几乎榨干了大周朝最后的一点脂膏。深度缠绵:娇妻太萌
挑选雍左关的厢兵死士之后,他奉命押送这一份屈辱的“诚意”上路,路途漫长,几番和士兵交谈之下,他偶尔发现了一个人的破绽,从而确定了一件事。
他们口中的戚将军变了,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姜彻不知道真正的戚保出了什么事,只是他谨慎行事,绝不会做自己没把握的事,既然无法相信任何人,索性将所有的黄金藏了进了北祁山,用最决绝的姿态,彻底断了叛国之徒的贪婪之心。
可因为心中忌惮假戚保,所以他必须留下一手,所以才选了这样一条隐蔽废弃的运输泥道。
马嵩投敌叛国也好,假戚保作了鲜卑人裙下之臣也罢,大周命数已尽,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它,除了苦难过后的涅槃重建,汉人政权又有什么其他的出路?
他早知无竭的传说,又将这一种无上的力量和一笔举国之财堆放在了一起,即便自己身亡魂灭又有何可惧?自由汉室后人起出馈赠,举旗招兵,重塑汉室江山!
原本狭窄湿黏的土道慢慢变得宽敞起来,不复方才只供一个人勉强横着穿过的逼仄之感,几乎可以两个人并肩行走,甚至有越来越宽的势头。
一段泥道之后,地上开始断断续续铺起了青褐色的方砖,靴子踩在上头发出了趵趵声,有种十分干练果决的沉稳声,让人瞬间想起了行止有令的行伍士卒列队走过。
这声音蛊惑人心,空旷处余音不绝,仿佛让人觉得身后跟着一列长长的队伍,正衔枚疾走地朝着黑暗深处无畏行军。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周遭的气氛骤然变冷,姜檀心甚至可以感到雪水和着冷风,湿哒哒地抚过脸庞,从袖口衣领处钻进去。
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扎撒起手,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一头撞入了未知的黑暗,直至光明的来临。
并非刺眼的日光,而是黄澄澄的金光。
她站在原地,眺目望去——砖漆甬道里堆放了一箱箱楠木方箱,压在下头的仍用官府朝廷的封条封着,上头的一些被人用刀切下了扣锁,敞了开,里头铺满了一层金灿灿的黄金条。
十年落尘,已不复当年鲜亮,但这样的光芒足够刺进每一个人的眼中,它们不仅代表着财富,在某些人看来,它们还代表着江山。
往后走上几步,黄金开始散落四处,和一堆堆尸骨残骸跌在一起,有些被残破的布衣揣在口袋里,有些干脆用盔甲帽子装了起来,抱在了白骨的怀中……
他们几乎都是背后中刀,死在了贪婪满足和对未来畅想的美好期冀中。
姜檀心放慢了脚步,她脚下的尸骨越来越密集,到了后头几乎没了能继续下脚的地方。
白骨横陈,金块累叠,直到一块巨大的断龙石挡住了去路。
靠在石门边的尸骨瘫软依靠,虽然血肉已经堙没尘土中,可骨骼上依旧挂着一层风干蜡黄的皮囊,皮囊上皱起的五官显示着这几个人濒死时的绝望神情。
怀中抱着黄金,却被断龙石生生阻去了所有美好的希望,甚至是活下去的机会,到了最后一刻,又饿有渴,这黄金却成了最最无用之物。
这是姜彻的手笔,也是他放下了断龙石,然后孑然一人走出北祁山,千山万水去奔赴他的死局。
置之死地而后生,棋局方始。
既然还有生机,必定就有生门。
戚无邪走到了姜檀心的身后,声似沉潭之水,语调轻悠,语音肃然:
“姜彻是一个聪明人,他算准了身后之事,这一盘棋里他虽然死了,可阔别十载,照样依着他的心意动了起来”
沉默良久,甚有所感地深吸一口气,姜檀心温笑道:“是,小的时候我曾怪过他,也恨过他强加给我这样的身份和命运,可好在我一直相信他,也终于在这里得到了答案”
扭过身,双眸霍然晶亮,她续言:
“他已经铺下了十年的算计,不……更久,如今,也该叫他放心了,剩下便是我们的路,可是?”
戚无邪勾唇一笑,将魅惑融在劫后余生的苦甜之中,这一分释然的轻松不仅对于她,也是他的心结。
是,上一代的恩怨故事已经落幕,历史长河滚滚而下,即便只有一叶扁舟,他也定要逆流而上,寻到那淹没在波涛下的汉家王朝,一手倾覆天下,从此为其正名。
“陵轲……”
戚无邪把姜檀心拉到了一边,喊了一声陵轲的名字,其意自达。
陵轲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在断龙石前蹲了下来,他清理掉了靠在断龙石上的尸骨,然后用手指一寸一寸摸上石头缝隙,感受着表面细密繁乱的纹路。
良久之后,他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道:“机关在外头,但这石头太厚实,即便不是真正封墓道用的断龙石,它的厚度也是难测的,除非用利器在这里开出一个能供我的手通过的洞来,否则我们出不去”
洞?
此刻他们受伤不轻,手上的兵刃所剩无几,即便自诩吹发可断,削铁如泥,可在于烛九阴激战间,再锋利的刀刃也会破损翻卷,就是叶空的银枪也被他卷成了麻花!
……
不对,他们有叶空!
再锋利的兵刃也比不上一个叶空吧?
这个念头一出现,众人纷纷扭头看向走在最后面的叶空。
抬眸看去,叶空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如果方才一击必杀烛九阴,是他完全意料之外的举动,那么这次,他需要真正切切利用自己手里的力量。
说句老实话,他还根本不懂如何收放自如,而且他的心里总有那么一股阴霾隔阂着,他畏惧力量,又渴望表现,这种矛盾的心思犹如魔爪纠缠着他。
身侧的手握紧了,转瞬又松懈而下,他挪了挪了步子,踯躅地走到了断龙石之前,忐忑地摸了上去——冰冷的触觉在指腹中漾开,石面上突粒也显得十分膈手,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触感比往常更加敏感了。
不知为何,他摸到了一处地方,断定这里是整块石头最易打通的地方,只是低头看向麻花一截的银枪,苦于没有利器下手。
便在这个时候,花间酒撑着身子挪了过来,他解下腰际的惊鸿剑递给了他,不忘关照一句:“悠着点,小心别弄坏了”
惊鸿是软剑,到了叶空的手里更是软得像面条一样,太簇原先觉得很不靠谱,可当他看见叶空一手握着剑柄,两指夹着剑身,硬是用一种诡异的力道,将剑身拉成了一柄强摧不折的钢剑时,不由真信了无竭的力量。
惊鸿锋利,加之叶空的力气,破开断龙石显得十分轻松。
陵轲预估的没错,这断龙石并非真正封闭墓道的冗长巨石,惊鸿剑只没入半截就突破了阻碍。
手腕一阵,叶空果断地抽出了剑,除了带出一点零碎的石屑来,惊鸿不损丝毫。
他长长抒发了一口气,将剑重新换给花间酒,剑柄脱手后,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的力量还不在掌控之中,随时都有脱缰的可能,他要习惯,这还需更多的试炼。
陵轲朝叶空点了点头,侧着身子,将手臂整个探了进去,等摸上了一处铜环叩锁之后,他眉头舒展开,一声闷哼声起,指尖发力,狠狠将铜环抽了出来——
咔嗒声响起。
等他抽回了手,断龙石沿着壁道缓缓上升,泥屑扑尘落了所有人一脸,戚无邪替姜檀心挡住嘴巴。
他薄唇紧抿,冥黑的眼睛却光芒清寒,看着愈来愈刺眼的明光从断龙石后一点点驱逐黑暗……
终于,久违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