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簇惊讶抬眸,问道:“您的意思是……您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城?”
陇西到京城千里迢迢,若星夜赶路,策马不停,这一趟山水路途也要三四日之久。
掸尘而行,魅邪一笑,戚无邪行至牛皮舆图之前,指骨微抬,点了点陇西这一寸三分的疆域,轻笑道:“为何不走,本座已将大周的纛旗插在了此处,京城的戚无邪一死,世间再无戚无邪,有的不过是土司衙门拥立汉主的军师罢了,见证自我的毁灭,这等好戏,本座岂能错过?”
点了点头,太簇挪着膝盖站了起来,缓言道:
“陇西大小战役一共二十二仗,歼敌一万余众,俘虏三万五千,缴械兵戈辎重万余,可谓是满载满获的胜利,可拓跋骞终究是个隐患,他的队伍藏身山林之间,不易寻获,如若放跑了他支援戚保,怕是京城徒生变数”
嘲讽一笑,戚无邪回眸一睇,负手冷声道:“那是汉家走狗和鲜卑蛮夷人之间的事,与本座无关,京城失守?失守了便好,劳驾陇西武王替本座料理了那帮子窃国蛮众,至于京畿……不过一座疮痍满目的空城,且先放着,待我日后取来”
太簇欲言,可尚未开口,便让戚无邪打断在原地,他缓声道来:“太簇,你在凉州也呆了数月了,感觉与京城相比如何?”
太簇有些疑惑,不知道督公哪来如此一问,想了想便道:“到没有什么不同,吃得不甚习惯,气候干燥少雨了些”
“那再与陇西相较?”
挠了挠自己脖上干燥的几欲皲裂起皮的皮肤,太簇暗声一叹:“不能相比,行军之外少有沐浴,碰上陇西这种气候,浑身干巴巴的起褶子,除了黄沙漫漫,一颗水滴字都寻不见。”
凉薄笑意萦绕周身,戚无邪指尖一挑,勾画出了一道阴阳生机,一边撇向了自己,一边赠给了别人。
“林间燥木怕雷火,今夜起东风,从龙岩山麓北坡起火势,不出两日,便能烧到拓跋湛的大营外了,他轻装简行爬过了蜀道山栈,能用什么好玩意备制军帐,不过是些藤条木栅罢了,可懂?”
一瞬,太簇便心领神会了,一道火顺东风之势,不仅能将躲藏在林子里的拓跋骞给逼出来,还能附带送“远道而来”的拓跋湛一个见面礼,不费一兵一卒的一箭双雕,没错,何乐而不为。
捧手领下将命,沉声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拓跋骞随性必要带着一口棺木,若是损毁,他连个活死人都算不上,林间一旦起火,他必不会弃它逃亡偏远的凉州官道,你派兵埋伏在就近的龙岩山西面,若遇拓跋骞,不计代价,杀无赦”
轻悠悠一句抛下,像是命定寿数的判词,为它打上了拓跋骞的名字。
太簇捧手应下后,却不忙着扭身出去办事,他畏葸吞吐,像是有话要说。
戚无邪背身而过,目视舆图,良久过后才开口道:“有所求,求便是”
太簇闻言,双膝跪地,垂眸道:“属下办完此事,恳请随主上一同回京!生死不弃,一同退敌,接姜姑娘平安出城!”
目色流转,眼孔中的冥黑蔓延四处,他鼻子不可置否一声轻叹,复而薄唇微启道:
“无论夷则还是你,皆为女人叛主,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古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呵,不过本座手下残骨一副,到底你怜她,留她阳世几载,此番东方宪作孽,她的帐本座尚未清算,你如今却想见她?”
太簇语塞,喉头滑动,垂眸恳切:“她已命不久矣,是属下北祁山前对她空许归期,有负与她,既然属下还活着,断没有放她一人的道理,她虽误入歧途,可终归情有可原,早知她满心仇恨而活,不如当初赠她一春繁华,含笑长眠”
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戚无邪凝视他良久,沉默不言,半饷之后,他袖袍一扬,准了这一颗挣扎红尘的寂寂凡心,无谓轻讽,无谓不屑,两段情愁,共是相思,他有何必垂笑他人?
“走吧,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你捎带手地办了吧”
太簇难掩欣喜之色,抬眸追问:“主上吩咐,定不辱使命”
戚无邪眸色漆黑,像波澜不禁,又饱含意味的古井深潭,沉淀了千万心思,淘澄了百般谋略,只剩一颗凉薄的心,一缕黯然*的浅淡冷香。
“本座听闻叶家除了叶空之外,还有同宗的一位男丁被逐出了家谱,去将他寻来……本座不能叫叶家断了后”
太簇惊讶一眼,心中五味夹杂。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一动,那叶空的银枪游走,英姿飒爽的疆场的挥毫场景,毫无意料的闯入脑中,不等一峥嵘性命霍然发光,他已被迎来的判官执笔,勾上了寿数将尽的无情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