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县尊大人搞了两句开场白,宋璟已经彻底没脾气了,七品的官员在八品的官员面前,自称“卑职”,没有人能够自谦到这种程度,已经脱离了谦逊的范畴,而应该归纳为傻瓜一类了。
宋御史当即收敛起笑容,沉下脸来,森然问道:“宋某叔父横遭惨死,县尊大人可看出了端倪,破得了此案?”
徐驰依然笑嘻嘻的:“还早呢还早呢原来你就是宋誉的侄儿呀?”
宋璟心中更加来气,叔父虽是平民,但在他侄子面前称呼一声“宋公”会死人么?对故去的尊长直呼其名,实乃大不敬。当下怒道:“好你个陈大人,人死近一月了,你竟自认为还早,日上三竿还在内衙厮磨,你竟然还早?享朝廷俸禄而不为朝廷分忧,蒙圣上恩典而不思报效圣上,此等不忠不义、不知廉耻的县令,要你何用?来日我当奏明圣上,罢了你的乌纱帽,看你如何嚣张!”
钱琳一个劲儿直冒冷汗,当然,他并不担心徐驰被罢官,相反的,他是担心宋璟,什么人不好惹,你惹了陈县令,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果然,徐驰“嘭”的一声站了起来,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踢了个四脚朝天,杯壶茶具摔了个粉碎,一只脚踏在踢翻的桌沿上,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宋璟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臭婊子养的,你敢威胁老子?老子怕了你啊,你以为老子想当县太爷?老子早就不想玩了我靠!你这个臭婊子,有卵子的,现在就罢了老子的官不敢?没卵子吧,你个**毛的嘿嘿……”
有道是秀才遇到兵,宋御史彻底傻了,人家根本不吃你那一套,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忠君爱民,在他眼里,全是狗屁。你和他摆道德经,他和你泼妇骂街。此人竟然还是两位相爷联名举荐的,无论如何,我也得参上一本,这样的人当了县令,还不把一个县给整没了?
宋璟气得发抖,却拿徐驰一点辙都没有,气极之下,转身就往外走。走出衙门,才发觉只顾生气去了,正事没办呢。宋璟是回来奔丧的,如今还不知道叔父埋在何处,宋府也让官府给封了。
宋璟正寻思还要不要进去,钱琳出来了。
现在的钱琳,等于是给徐驰擦屁股的,徐驰砸了场子,钱琳是要救场的。钱琳对徐驰没有恶感,对他的小伎俩还有些佩服。再说了,县太爷的位子稳当,他这个主簿的位子也稳当,县太爷的位子不稳当,他也可能卷铺盖走人。于人于己,出于维稳的需要,钱琳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处理宋御史家的丧事。
钱琳陪着气冲冲的宋璟去操持丧事不说,单说徐驰被钱琳吵醒了,本来满心不愉快,后来强迫馨儿泄了火,又将宋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心情一下子拨云见日,无比顺畅起来。徐驰天生是当混混的料子,不吵架不打架憋的难受,吵过一架就好多了。
徐驰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太久,衙门外又响起了鼓声。
或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缙云城内,或者城外附近,反正是离衙门近的地方,一旦有鸡皮蒜毛的小事,就来击鼓鸣冤,让徐驰烦不胜烦。如果缙云百姓都这样搞事,徐驰就不用睡觉了。
照例等衙差们摆好阵仗,百姓来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徐驰才升堂问案。
不问不知道,一问之下,争执的双方都是原告。一方是城东的大地主冯济源,告对方赖租不缴;一方是租种冯济源土地的佃户韩小初,告对方强抢民女。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在堂上辩驳起来。
原来,韩小初租了冯老财二十亩地,碰上今年的旱灾,颗粒无收,眼看就有断粮之虞。无可奈何之下,便将大女儿韩可可拿到集市上插标开卖,原本指望卖个十多两银子用来交租和度荒年。
此事让冯济源知道了,就要韩小初将韩可可卖与他,冲抵田租。韩小初嫌价低,只抵田租的话,卖了女儿之后一家老少还是得饿死,当然死活不同意。冯济源动了怒,便指使家奴强抢。为这事,双方在集市上闹将起来,各说各的道理,一闹就闹到了县衙。
这样的事在古代是司空见惯的,都合乎情理,不存在哪个合法哪个非法。徐驰不是历史学家,自然不懂当时的法律和社会状况,一听之下,就肝火上涌,义愤填膺,猛一拍镇堂木,大怒道:“大胆刁民韩小初,虎毒都不吃自己的儿女,你他妈的,为了交租,为了自己活命,竟然贩卖自己的女儿来人呀,给老子重打三十板子!”
几个衙差似有不忍,却又不敢抗拒县太爷的命令,只好上去将韩小初摁翻在地,预备行刑。
这时,从外面人堆中冲进一个小女孩来,扑到韩小初身上,用身体护住韩小初,求饶说:“大人,别打我爹,要打就打奴家吧,是奴家自愿卖身为奴的,不关爹爹的事……”
那女孩身体瘦弱,面黄肌瘦,却自称奴家,想来年纪不会太小,当在十三四岁之间。古代女子十三为金钗之年,十四为豆蔻年华,没有十三四岁,一般不会自称奴家。
徐驰审案从没搞过刑讯逼供高涧除外民事诉讼更用不着打人,原本只是恼火韩小初卖女求生,虽然心肠狠了一点,但可能也是没办法的事,并没打算真的开打。便示意衙差将韩小初从地上拉起来,说道:“看在你女儿孝顺的份上,暂时不打你,但是你要找一个让我不打你的理由,否则的话,照打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