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草舍消失在二人身后,桑桑看了看四周,扯了扯他的袖角,低声悄悄问道:“是不是因为入了魔道,所以书院要把你关起来?”
宁缺说道:“在荒原上大师兄应该已经猜到我学会小师叔浩然气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老师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不确定老师对我的惩罚是否与此事有关,先前在草屋里没有提及。”
道畔有一株歪着的老梅。
梅花自桑桑微黑的小脸旁掠过,让她脸上的神情显得愈发紧张起来,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说道:“老师说过你是冥王的儿子。”
宁缺恼火说道:“不要提你那个神棍老师,我说过我不是。”
桑桑担心说道:“但书院要把你关起来,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宁缺不想承认这种推论,然而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
……心情沉重,脚步自然变得更加沉重,宁缺不知道后山崖壁里有什么遭遇在等待着自己,下意识伸手牵住桑桑的小手,沉默地向前行走,速度非常慢。
前方山道间那件黑色的罩衣迎风飘舞,时而消失在密林里,时而出现在银瀑畔,夫子看似走的极快,却始终停留在他们的视野里。
绕过二师兄的小院,再走些时间便近了那道银色的瀑布,四周林间瀑声如雷,空气里全部是极细碎的水星,笼成一片凉雾,让呼吸都变得清新起来。
宁缺的呼吸却变得有些急促,他很想牵着桑桑的手就此转头离开,然而他清楚这是妄想,而且就算真的逃离书院,那将意味着这些年的辛苦尽数化为泡影,他和桑桑将重新回到黯淡的人生里。
跟随着那件飘舞的黑色罩衣,二人来到瀑布下方。
瀑布下是一面静潭,向着崖坪方面没有任何出水口,看模样与镜湖并不相通,溢出来的潭水,顺着右前方一片低洼的乱石流出。
宁缺牵着桑桑踩上那些乱石,随着水流的方向折向前行,和那些汩汩细流一道,走进一条幽深的峡谷。
峡谷很窄,高不过十余丈,上方巨岩相触并拢,其实更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洞,洞内空气湿润微寒,壁上生着青苔片片。静潭淌出的细流,便在洞底石间穿行,漫成一片似水田般的画面。
峡谷前方是晴朗的蓝天,被裁剪成椭圆的一片,就像是蓝色的瓷盘,非常美丽,宁缺和桑桑踩着水田里的石头,向那片蓝色走去。
随着行走,峡谷骤然急束,乱石间的水流顿时变得湍急起来,哗哗乱响,白浪渐生,冲得石上的青苔剧烈摇晃。
走出峡谷,迎面便是一道绝壁,湍急的潭水雀跃着、争先恐后地向悬崖外涌了过去,碧蓝的天空被悬崖切成上下两半,中线便是这道水线。
桑桑紧紧握着宁缺的手,看着眼前的风景,说不出话来。
曲径通幽到最后,陡然而现绝境。
山风呼啸劲吹,站在悬崖畔瀑布边,看着瀑布向绝壁下垂落,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绝壁之下是片无尽的深渊。
深渊看不见,宁缺眼前除了天空什么都没有,四周除了崖壁什么都没有,崖壁向着天空和两侧无尽延展,看不到尽头,仿佛就是传说中草原西王庭北面那片大戈壁,只不过这片戈壁横在了天空里。
和无边无垠的山崖绝壁相比,二人所在的峡口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豁口,这道瀑布更只是一道细线,宁缺向崖壁远处望去,只见竟有十余道瀑布正在向着绝壁下方垂落,高低远近各不相同,看上去十分美丽。
阔大的崖壁,碧蓝的天空,细如线的十余道瀑布,合在一处构成一个极为辽阔的世界,再强大的人在这些画面前,也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宁缺极小心向绝壁旁走了一步,牵着桑桑的手俯身望去,只见绝壁下方云雾遮罩,根本看不到底,更不知道还有多深。
崖壁上那十余道瀑布如束如柱落入云雾之间,溅起圈圈云波,然后就此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仿佛那云雾之下是片不属于人间的世界。
书院后山之后的崖壁,是一片美丽的新世界。
只不过此间的美丽很容易令人感到震撼无措。
站在崖畔,俯看云生云灭,静观众瀑入云,宁缺没有生出任何飘然欲仙的感觉,因为云生云灭云还聚,众瀑入云无水声,他反而产生了某种恐惧。
想着来时的路径,他确认这里应该是大山的西面,难怪过往两年间在长安城通往书院的官道上没有看到过,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片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