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吧,其余人,都退到外面去吧。”顿了顿,白起复又淡淡地看了湛一样:“湛,你也去外面守着吧。”
湛点了点头,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命人将微生请了进来,自己则守在了大殿外头,这几日,白起大人召见微生大人的时候,也大抵是让他们守在殿外的,就连近身侍奉在白起大人左右的湛,也一概不知白起大人是因为何事召见微生的。
微生进来的时候,大殿里侍奉的人基本已经都退了出去了,虽然已经是快要入秋的时节了,尤其是入了夜,天气还有些寒冷,但微生仍是一如往常,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袍,银白的长发只用了一根缎带束着,这几日,那原本就清俊的身形,仿佛也更加消瘦了一些。
白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依旧是维持着那个坐着的动作,仿佛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下一般,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像,任何一个角度都冷峻刚毅,无可挑剔,微生虽是看不见,但却行动自如地来到白起的面前,微微一笑,行了个礼,温润如玉:“白起大人,您‘看’起来,精神状态倒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
“那也多亏了你的功劳。这一阵子,反倒是辛苦你了,微生。”白起淡淡地勾起了唇角,他的神情看上去一片平静,入座在最上首的身形,甚至还有些令人沉醉的慵懒与俊逸。
简单的寒暄之后,微生便径直踏上了那象征着统治权的台阶,而白起也并未反对,任由着微生在他的王座身旁跪坐到了地上,微微将白起垂放在身侧扶手上的那只手向上抬起,将袖袍往上折,然后微生便例行公事一般,像往常时候一样,替白起把起脉来。
一时之间,这大殿之内复又陷入了一片寂静,直到微生收回了手,清隽的眉宇间微微地凝起了一道凝重的神色,就连他一贯都如玉般温润含笑的面容,也都终于再无半分轻松的神色,似乎是在谨慎思索着什么。
“你的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看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相比微生的神情凝重,反倒是白起的神色平静淡漠,他淡薄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掀起一道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这气氛凝重的空旷大殿里响起,反倒漠然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白起大人,如您猜想的那般,情况不容乐观。”就是天塌下来了,微生也极少流露出这样凝重的神色:“我听说,九夷女巫绛,在这时候送了联姻国书来……想必远在千里迢迢的她,比我还更清楚,您的身体到了如今,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哦……这也算是,我一路处心积虑,背负着‘杀母’、‘弑父’、‘篡位夺权’的罪孽走来,算无遗策,却也总会有翻船的时候。”白起缓缓地勾起了嘴角,隐隐带了几分讽刺,那如同有一层薄雾笼罩在眼底的深处,更是丝毫没有一点笑意。
手心那越发活跃的一点幽蓝,那幽幽的蓝色,活跃得很,也正在慢慢长大,西域女人的巫蛊之术,他先前,的确是小看了,那点小东西,看起来无伤大雅,但随着它慢慢地长大,想必也正是他慢慢虚弱的时候。
尽管目前为止,他看上去一切都还未出现任何异常,但想必就算不必微生再多解释,白起自己也是很清楚的,那东西,越是强壮的时候,它生长的速度也就越快……
微生皱了眉头,他也难得,流露出这样愁眉不展的模样:“白起大人,您应该也知道,西域女人,在情蛊的事情上,总是有自己的一套,就算是不同的女人,养出来的蛊虫也都是独一无二的,两蛊并种植于您与女巫绛的身上,除非绛动手,才能杀死了您身上的蛊虫。这也是西域女人一贯可怕的地方……绛在这时候大胆相要,应该也很清楚,再拖下去,您的身体,只怕会被这条蛊虫拖垮,到时候,您也不得不像她妥协……与其如此……”
“微生,你我少年相识,想必也很清楚,在我面前,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白起眸光微敛,深潭静月一般的蓝眸之中有令人窒息的骇人漩涡正在腾起,那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微生顿了顿,然后轻叹道:“想必您身边的那孩子,也会如我所想,为了大局而考虑……”
借着绛失去理智的疯狂行为,事实上也是一个白起大人考虑彻底让九夷附拥于夏,再无翻身之日的好时机,如今岷山国的消息让人忧心,西域九夷和漠北葛国的立场,又并不可靠,白起大人如今正在考虑的,恐怕也是彻底改变这被动而又不利的局面的事才是。
“即便只是权宜之计……难道白起大人您真的要等到身体里的那蛊虫长大,您的身体日渐衰弱的一天吗?到时候……恐怕也就不仅仅是白起大人您一个人的事了,整个夏,都会因此而陷入混乱,而那些蠢蠢欲动的邻居们,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局面。”白起缓缓抬起那诡异却惑人的湛蓝色瞳眸,他的神情看上去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那冷然的声音却犹如从地底钻出来的一般,警告了微生一句:“就如你所说,这样的事情若是让太多的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该引起怎样的混乱。因此,微生,我并不希望这件事情,除却你我之外,还有多余的人知道。”
“可是……”微生的神情也有些诧异:“您的意思是……”
白起笑了笑,然后蓦然起身,拂袖放下了掀起的袖子,抬脚便要往下走去:“一切都还没到需要立即决出胜负的时候,微生,若是连我所信任的你,都不能为我解决燃眉之危,那么气数将尽的,恐怕就不只我一人了。为了那样可怕的事情不会有来临的一天,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前,这正是你与我需要尽可能挽救这局面而努力的时候。”
白起早已往大殿之外而去了,而微生却仍旧维持着先前那个跪坐在地上为白起把脉的姿势,直到这大殿之外,传来了白起与守在外面的湛说话的声音,微生方才刚刚回神一般,轻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地弯起嘴角笑了,像是在发牢骚一般:“您还真是,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真是个棘手的任务呢,您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