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地?儿子是我生、我养、我教,他如今过省得中,我喜极而泣不行?”
“哎,我说李木白,你是越发不要脸了啊,儿子是你一个人生养教育的?告诉你,牛头将来若作了大官,我这个亲娘那可是要被封作命妇的!”
“什么牛头?他如今已是……”李柏刚说到这儿,就见儿子直摇头,赶紧改口道:“罢了,说这些作甚?来来来,荩臣坐下,爹有话问你。”
李昂依言落座,就听父亲问道:“你是不是没跟爹说实话?怎么就中了呢?还是第十九名,名次比蒋缜都高。”
李荩臣此时那股狂喜劲已经过去,脑子也清醒下来,琢磨一阵,揣测道:“孩儿估计,恐怕跟我选考诗赋有关。”
“也只能作此解释了。”李柏点点头,随即感慨起来。“当初你偏要在诗赋上用功,我还不同意,如今看来,还是你有远见,比爹强!我们李家几代人……可算……”
孟氏见丈夫哽咽,正要取笑,便又听得外头一片嘈杂,偶尔还传出一声怒喝,倒好像是有人在家门口干仗一般。
李昂刚要起身去看,孟氏却抢在前头:“你坐下!我倒要看看是谁狗胆包天,敢在我一家两进士门前撒野!”说罢,怒气冲冲地下得堂去。
后头丈夫儿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
回过头来朝外望,只见孟氏到了大门后手都伸出去了,却突然改作侧耳倾听状,又透过门缝看几眼,没一阵,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你这一上午一惊一乍的!”
“牛头,快,捉婿的来了!我听着他们在说就是绑也要把你绑走!”
此后数日,李昂连门都不敢出。试想,他之前因为解围有功,被授个九品针眼官后,求亲者尚且踏破门槛。如今过了省试,正经的“正奏名进士”,整个寿春府都是有数的,那家里但凡有适龄女子待嫁的,谁不动心思?
如果只是前程锦绣也就罢了,偏偏这厮还生得一副好皮囊,挺拔轩昂,英气勃勃,简直就是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最爱!
于是有钱的砸钱,没钱的说情,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李柏不胜其烦,只求各路大仙收了神通罢!就连素来爱财的孟氏都头疼得紧,但私心里又难免有些得意,你说我咋就生出这么个祸害人间的东西呢?
父母烦心,李牛头也不好过。求亲的见天来,自己出不了门不说,书也看不进去,想练几笔字吧,反而越写越差劲。
这天,他正在自己房里偷看《丽情集》,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趴在窗沿探头往院里一看,那步履轻快,满面春风的不是蒋缜是谁?
跑到门帘处等着,对方一进来他就是作揖大喊:“恭喜兄长高中!”
“你吓我一大……”蒋子丰捂着心口正要发作,突然换出一副暧昧的笑脸来。“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明明自己名次靠前,还装模作样的来贺我?”
李昂歪着头瞄着他,什么都不说。
蒋缜到底绷不住,扑过来一个熊抱,使劲拍着对方的后背大笑道:“哈哈!我们弟兄都一举过省!老天有眼啊!”
李昂被他拍得龇牙咧嘴,估摸着一会儿脱了衣服后背都得淤青。埋怨几句,拉着他到桌前坐下,倒杯水递过去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嘿嘿,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股子风尘味呢?李荩臣,你不学好是不是?”
“少废话!没看到我家这阵势么?这已经是第……我都记不得是第几拨了!害得我门都不敢出!”
蒋缜一张大饼脸满是愁云:“贤弟,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听了你这话就那么想揍你?”
李昂无奈了摇了摇头:“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些求亲的真是看上我这个人?他们知道我什么性格?好不好嫖?好不好赌?”
蒋缜却皱起了眉:“婚姻之事不就这样么?”
李昂噎得说不出话来,知道这问题没法跟他探讨,遂改问道:“我这几天没出门,外头张榜没有?”
“早就贴出喜报来,这回淮西共取‘正奏名进士’二十九人,咱们寿春府中了五个,府城就你跟我,还有一个安丰的,两个六安的。”蒋缜答道。
“韩三郎没中?”
“是啊,我正打算下午去看看他,那厮心思重,估计想不开。”
李昂立即制止道:“别,千万别去。你若不去,则在情理之中,若是去了,反叫人家难堪。”
蒋缜一思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明明一片好心,人家只会认为你是去炫耀。叹息片刻,突然一拍大腿跳起来:“差点把正事忘了!”
“什么正事?”
“又下诏了,今秋八月,诸道进士会集行朝,官家要亲策正奏名!”
李昂闻言,拍手笑道:“难怪我爹那般笃定,说‘龙飞榜’不可能不经殿试,如今果不其然。”
宋时,皇帝即位后第一次殿试出榜,称作“龙飞榜”,中此榜者得受特殊优遇,称为“龙飞恩例”。说简单点,就是释褐授官时,会比其他榜的进士起点高那么一丢丢。
别小看这点优遇,同等条件下,龙飞榜进士就有可能会比普通榜进士少奋斗……几年。毕竟是第一批天子门生,皇帝老师总要格外偏爱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