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这些事,慕容垂并非不知。麾下将领敢默认,也是因为他的默认。
自家兵卒的心态压抑太久,这般释放一下,不仅旧火尽去,心气士气更是高涨,对于接下来的战斗,也是极有好处的。
交代了今日的营务,和明日要点,打发诸将各去准备,帅帐中,慕容垂闭目端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帐外求见声响起,帐帘掀开,一名亲兵走了进来。
慕容垂睁眼一看,随即开口大喝:“帐外亲兵,退出十丈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那亲兵抬起头来,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庞,却是慕容恪生前最为倚重的家奴,车焜普驎!
作为一名强大的武人,虽然年岁偏大,但车焜普驎的样貌一直都不显老态。只是慕容恪病逝后,短短一年不到,整个人就仿佛被岁月催老,再难复当年模样。
“老奴,这一年来随我在宁县,又得隐藏身份,真是苦了你了。”
听到这一声“老奴”,车焜普驎不由又想起了那一年,主人带着自己,也带着无比的信任与骄傲,对着自己最信重的弟弟慕容垂,介绍他的场景。
“叫他老奴就好。阿六敦,国事上有你帮衬,而家事上有他总览,我可是轻松不少!”
车焜普驎摘下头盔,露出一头几近全白的银发,拭了拭眼角:“殿下言重了。主人的最后一个命令,便是让我听命于殿下,纵然殿下要老奴去死,老奴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慕容垂沉默片刻,轻声开口:“你可能会死,但我要你在死前,拿回属于四哥的精锐,并且两日之内不使消息外露,你可有把握?”
“主人精兵,被慕容评拆分四散,不知殿下想要的,是哪一支。”
对于“可能会死”这样的话题,车焜普驎似乎没有半点兴趣。
“代郡。”
慕容垂顿了顿,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叹气道:“北魏强盛,本就力压我大燕。此次入境,我亦没有十全把握,何况如今敌方兵力如何、将主为谁、有何策略,我都一无所知。我也想过,北魏会在近年试探性的有所行动,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迅猛。留你在宁县,本也是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慕容垂起身让开身形,露出后面悬挂的一副地图:“以我私下猜想,北魏如此迅捷的攻势,势必是打算以速攻震慑朝野,以求速破我大燕。我不知道为什么北魏如此急切,按理说,以国力碾压,大势缓进,幽州一隅,应当没有太大的抵抗之力。但北魏既然选择了这般急进,也就可能会给我们以机会。”
“而欲要速破震慑,则其一,必克名城;其二,必败大军。若我所料不差,范阳之后,北魏会直扑涿县,拿下涿郡郡治,然后分军三路。一路东走方城,一军西走良乡,护住两翼;最后中军直取广阳,逼临蓟县!”
车焜普驎突然皱眉:“以殿下治军之能,明日开拔,赶赴前线,也不需多少时日,殿下何以认为涿县必失?”
慕容垂肃然道:“朝中确实也还有几员良将,但此战所拼的,绝非谋略一端。北魏有备而来,我大燕则反应不及。纵然涿县兵将一心,也难抵北魏强攻。更何况……若只想看看守住这残破基业,涿县或许还有几分价值;若想要击退北魏,重振我大燕威,纵然涿县不失,我也会让它失!”
看着慕容垂脸上的那一脸决绝,车焜普驎再瞥向地图,突然明悟:“殿下让老奴去代郡,是打算奔袭北魏后路?”
慕容垂点头,又随即摇头:“当下情形,不仅是保国的问题,还要让我大燕威势再起,否则军民心寒,则就算今年胜了,明年呢,后年呢?故而今年一战,必须让北魏大败,必须是大败!则大燕上下振奋,北魏心怯知难,或可再赢得五至十年时间。”
“然而一如我方才所说,对于北魏大军情形,我一无所知,这只是于战略上的大致方向。至于战术细节,须得我到前线亲自观察,才能决定。而趁此时机,老奴,你先到代郡联络旧部,待我令下,再作行动。”
车焜普驎恭敬拱手:“谨遵殿下之令。”
“老奴。”
正在车焜普驎重新戴上头盔,准备出帐时,慕容垂突然再次出声:“我有一问,你不必遮掩。”
“殿下请问。”
车焜普驎转身回看,慕容垂眼帘低垂,只是盯着桌案。
“若此战的命令,是要让你和所有四哥旧部,尽皆阵亡,你会愿意么?”
车焜普驎淡然一笑,毫无思考:“那就让天下人都看到,纵然主人身死,他的麾下,也依旧是天底下最一等一的精锐之士!”
慕容垂又是一阵默然,然后轻叹一声:“但愿不必如此。”
车焜普驎沉吟了下,突然又是一笑:“殿下,老奴也有一问。”
慕容垂疑惑抬头:“你说。”
“殿下方才所言,似乎很早便对大燕不报多少希望。若是此次北魏并非急进,而是以大国之势,全面压上,稳扎稳打,敢问殿下是何打算?如同老奴一般,玉石俱焚么?”
慕容垂的眼皮猛然一抖,却不说话。
“是老奴多嘴了。”
车焜普驎忽的微笑躬身:“不过若是这样,老奴倒是宁愿在此战里,与主人旧部,尽皆阵亡。”
帐帘再掀,账内空荡。
只剩下慕容垂双手狠狠按在桌案上,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半晌,如野兽般的低吼在帐内回荡:“我不能死……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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