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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白发随着他疾步走动而飘飞,如古希腊天神般雕刻的五官,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虽年惑四十,丝毫没有因此折损俊逸的脸,反而凭空增添男人成熟稳重的魅力。
南宫浅妆怔怔的望着突兀出现的南诏帝水澈,那双细长的桃花眼与水冥赫不同,里面蓄满沧桑、洞察一切的犀利,浑身散发着孤寂、落寞。
“母后,您说谁?”水澈一身龙袍,灿烂耀眼的金黄,丝毫驱散不了他身上足以令人冻结成冰的冷意。
太后唇色惨白,未曾料到他此刻出现,身子晃动几下,滑坐在软塌上。
水芊鸢是整个南诏国的禁忌,私下论处之,行以截舌之刑,南诏国血流成河,笼罩在乌云下,死气沉沉,一年后,令贵妃诞下小王爷,皇上终于从悲恸中走出,至此,水芊鸢几字,无人敢提。
如今,她激动的失去了理智,说出了水芊鸢,撞上了水澈,他仿佛‘活’了过来,可太后明白,这只是另一轮痛苦的开始。
“澈儿…”太后愧疚不安的盯着水澈,苍老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嘴唇蠕动,强扯开嘴角,道:“你来了。”
水澈自身上散发出危险和血腥的味道,微眯着眼扫过大殿,目光错落在跪在大殿正中央的南宫浅妆,那一抹血一般的殷红,撞进水澈瞳孔,震动死寂的心。
“鸢儿…”细长的桃花眼里破碎出亮光,夹着着痛苦,激动的伸出手,弯身将要托起南宫浅妆,却在咫尺处停顿,犹豫挣扎的收回手,怕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泡影。
南宫浅妆始终低垂着头,长长的墨发遮掩住容颜,心底却因水澈表情而震撼,这不止是简单的兄妹情,她能感受到那浓郁刻骨的相思、情感、悲伤。
“鸢儿…你回来了?”水澈醇厚暗哑,夹杂着难言的激动苦楚。“可是还在怨恨我,所以…不愿见我。”
南宫浅妆不知道干娘与南诏帝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此刻定然不能抬头。
水冥赫眸光闪烁的看着父皇,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心底不禁疑惑,父皇对姑姑真的只是兄妹之情?
那外面传言父皇对母后感情甚笃,为何又对姑姑有禁忌之情?
忽而,水冥赫嘴角露出嘲弄,他是父皇在民间与母亲邂逅生下的孩子,三岁被找回宫中,由于母亲难产而死,生活凄苦,加之年龄尚幼,三岁以前的记忆全都抹去,而宫里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只有皇祖母叮嘱姑姑和母后是禁忌,切莫提起。
现在父皇的模样,他明白哪儿不对,父皇寝殿、御书房,从未有母后的任何物品,唯有一副与皇祖母寝殿中一模一样的画像,那便是姑姑水芊鸢的,可笑的发现,他只知母后的封号靖贞皇后,却不知名讳,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他一直也没有太在意,如今想来,处处透着古怪。
脑中灵光闪动,民间流传着父皇与母后的相貌,描绘的一副二妹的画像,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话一传开,第二日,那名科考状元便被诛九族,画像被毁。
水冥赫晦暗难明的扫了眼南宫浅妆,心下有了计较。
“澈儿…”太后见水澈如此,心里阵阵抽痛,无限的悔恨涌来,当初若不是她,也不会酿成悲剧。
一旁看戏的甄倩,心里乐开了花,真是天助她,南宫浅妆竟然是南诏帝仇人的女儿,非但没有机会嫁给宣王,甚至…眼底闪过精光,飞快的盘算着。
“皇上,南宫姐姐是宣王从闽城带来的女子。”甄倩‘好心’的提醒南诏帝,嘴角微勾,等着看南宫浅妆被降罪的下场。
水澈锐利嗜血的视线射向甄倩,仿若在将她凌迟。
甄倩吓得脸色一白,为何与她预想的不一样?不是该让南宫浅妆抬头,看到那张面貌勃然大怒的问罪么?
被南诏帝嗜血的眼神给震住,再不敢多嘴,老实本分的候在太后身后。
南宫浅妆嘴角露出讽刺,甄倩聪明反被聪明误,南诏帝怎会不知道她不是水芊鸢呢?他只是活的太痛苦,自我麻痹,宁愿在幻觉中沉沦,也不愿醒来面对现实。
南宫浅妆缓缓抬头,清亮的凤眼看向水澈,行礼道:“草民南宫浅妆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水澈晦涩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南宫浅妆的眼睛,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少顷,伸手托扶着南宫浅妆起身,轻柔的笑道:“鸢儿,你真淘气,不愿被朕找着,连容貌也换了,可朕怎么会因此认不出你?”
水澈骨节分明,抚摸着南宫浅妆的双眸,本该完美如艺术的手,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疤,无一丝完好。
南宫浅妆眼睫轻颤,感受到他手心的凹凸不平,没有推开他的手。
大殿众人的神色尽收入眼底,太后神色错愕的看着水澈,不住的摇头。水冥赫则是目光深沉,猜不透他此刻思索着什么,甄倩满眼嫉妒怨毒,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南宫浅妆心里想着,若有一人爱她如斯,逆天改命也要与他在一起,厮守到白头。
百里玉虽爱她,爱到甘愿放弃一切,乃至生命,但她知道,远不及水澈来的刻骨。
可她看到癫狂的水澈,心有不舍,怕是痛到极致,才会墨发如雪。她甘愿百里玉对她的情有所保守,就不会那么痛苦。
“皇上,她不是鸢儿。”太后回过神来,厉声呵斥道。皇上的作为她痛心,犹记得他悲恸的抱着鸢儿的尸身,锁在紫苑殿三日,再次出来之时,少年空白发,这是何等剜心蚀骨的痛,才能使墨发寸寸变白!
“她是,朕说是便是,世间哪有女子,能如鸢儿一般,把一袭红衣穿的如此美。”水澈握着南宫浅妆的手,蓦然一顿,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套带上,握着南宫浅妆,宠溺的笑道:“鸢儿喜爱美好,容不得一丝瑕疵。”
南宫浅妆有些心酸,心里升腾着怪异的情绪,与百里玉的不同,却也理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
“无碍。”鬼使神差的,南宫浅妆笑着摇头,伸手脱掉水澈的手套,便瞧见他眼底骤然闪过惊喜的光芒,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
太后脸色灰白透着青色,愠怒的起身,被水冥赫拉住:“皇祖母,即使她是害死姑姑之人的女儿,只要能让父皇开心,那又如何?”
闻言,甄倩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饮恨的瞪着南宫浅妆,这贱人为何如此命好,即使她是水家仇人之女,水冥赫依然护着她。
“赫儿,连你也一起糊涂?”太后痛心疾首,这女人给孙儿灌了什么*药,让水澈和水冥赫如此相护?
“皇祖母,您想看着父皇如活死人一般的活着?亦或是再次大开杀戒,来宣泄心里无处安放的痛?到时候南诏国如当年一般,民声载道,当今天下即将狼烟四起,首先攻打的便是南诏,皇祖母,您一向以大局为重。”最后一句话,水冥赫目光深邃的看着南宫浅妆道出,他竟不知父皇会因南宫浅妆一袭红衣认定她是姑姑,可为何父皇丝毫没有顾忌的当着皇祖母的面,展现对姑姑的一网深情呢?
太后整个人仿若苍老了十岁,闭上眼,无力的跌坐在软榻之上,皇上这十多年来,她都看在眼底,若当真因着斩杀南宫浅妆,引起南诏的覆灭,她忍!
水冥赫此话当真没有夸大,即使水澈没有失去理智的大开杀戒,失去民心,百里玉也会挥军南下。
四国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其他二国定当会挥兵攻打南诏,分一杯羹!
“母后,今日是家宴,莫要因儿臣扫兴,恰好鸢儿回国,当真是一大喜事,快快摆宴。”水澈一脸喜色,没有一国之君的威严,甚至在南宫浅妆面前有些小心翼翼。
太后抿紧唇,忽觉疲劳不堪,挥手示意身边的陪嫁丫鬟应姑姑上菜。
……
家宴极为冷清,令贵妃去国寺替南诏祈福,至今未归,除了南宫浅妆和南诏帝,只有太后,与伴在她身旁的女子金巧儿,小王爷水墨的未婚妻,小王爷水墨,宣王水冥赫与甄倩,围坐一桌。
气氛冷凝,在场的众人食难下咽,而水澈则替南宫浅妆不停的布菜,南宫浅妆也不客气,她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水澈夹什么吃什么,一点也不挑剔,甚至吃的欢脱时,指着菜色让水澈端过来,看的众人眼睛疼。
水冥赫眼底有丝笑意,南宫浅妆果真不凡,若是一般的女子,早被皇祖母的怒喝,吓得魂不附体,哪能假扮姑姑,甚至吃的津津有味,连父皇都当成奴仆指使。
“可有吃饱?”水澈嗓音低沉醇厚,如当提琴一般悦耳动听。
南宫浅妆丝毫不怕水澈,既来之则安之,没必要提心吊胆,真有什么事,见机行事便可。她感觉与水澈的相处,关系很微妙,就像是父女一般的模式,虽然水澈把她当成水芊鸢,可一点也没觉着对她的感情是爱情。
若她是干娘的女儿,水澈还是她的舅舅呢,替她布菜算得啥事?
长辈疼爱晚辈,天经地义,谁敢嚼舌根说句不是?
南宫浅妆俨然忘了,这关系只有她和百里玉知道,别人哪知?
“嗯,我要吃鱼眼。”南宫浅妆素手指着一盘未动的鱼头,眼睛晶亮。
水澈手一顿,脑海里蓦然闪现一个画面,火红的红枫下,女子赤足起舞,展颜欢笑的对着烤鱼的男子笑道:‘我要吃鱼眼,吃鱼眼的女孩是幸福的。’至此,男子每餐必备鱼,因为他要女子幸福,很幸福…
怔忡的望着南宫浅妆,随即笑着夹给她,动作娴熟,仿若练了千百遍。
太后脸色霎时大变,失态的碰到了桌上漱口的茶水,直直的盯着南宫浅妆碗里的鱼眼。
水冥赫与甄倩不明所以,各怀心思的放下碗筷,垂眼凝思。
其中最惊愕的当属小王爷水墨,张嘴瞪眼的瞅着水澈,这就是他的‘暴君父皇’?太不可思议,正要开口说话,被金巧儿拉住衣袖,用眼神制止。
“鸢儿,这些年你过的可好?”水澈细心的替南宫浅妆挑鱼刺,随后侧头说道:“我很好。”
南宫浅妆嘴角发苦,爱一个人而不得太痛亦太苦,她不想打破水澈的梦境,颔首道:“我去了很多地方,可都不如南诏。”
“那不要走了,可好?”水澈满汉期待的看着南宫浅妆。
南宫浅妆微怔,目光扫向水冥赫,见他点头,南宫浅妆递了个眼神,点头。
本来打算当主角的甄倩,想要借机打压南宫浅妆,却未曾料到她成了配角,甚至被南宫浅妆胜利的笑容刺痛了双目。
离去前,太后暗中严厉警告南宫浅妆,南宫浅妆置若罔闻,随水澈来到干娘的寝殿,红玛瑙为阶,红纹石串成珠帘,在阳光折射下,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泽,一块块火红纱幔,清风吹拂,四处飘飞,妖冶的如绽放的火玫瑰。
南宫浅妆震撼了,突然小跑着到寝殿,推开窗棂,果然,后花圃种满了红玫瑰,正开得如火如荼。
“鸢儿,你走之后,花都凋零了,我四处寻找能让花四季不败的培育方法,去年成功了。”水澈立在南宫浅妆身后,视线投放在妖媚不败的玫瑰,正如他的鸢儿一般,长存!
南宫浅妆的泪水‘刷’的滚落,为干娘欣慰,世间有如此男子待她,可红颜薄命,是一大遗憾。
南宫浅妆看着仿佛用生命在绽放的花朵,呢喃道:“很美。”就像干娘那传奇的女子一般,亦是为爱燃尽生命!
“鸢儿,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脸。”水澈从怀里掏出一粒与南宫浅妆怀里一模一样的焕颜丹。
南宫浅妆下意识的收紧了手心,悟在怀里的焕颜丹变得滚烫,灼烧着她的心口。
……
水冥赫出宫,送甄倩回府,吩咐暗卫查探水芊鸢与靖贞皇后,以及十五年前宫中所发生的一切。
背身立在窗口,望着如钩新月,心里莫名的躁乱,飞身入了宫,落在慈安宫的屋顶,揭开瓦片,便瞧见皇祖母与应姑姑坐在寝殿内。
“应儿,哀家这是遭报应了,难道当初真的错了?”太后神色哀戚,紧紧的抓着应姑姑的手,摇着头说道:“哀家没有错,他们是兄妹,天理不容,哀家是为了澈儿打算,否则他怎么能坐稳江山?”
应姑姑叹了口气,她虽是丫鬟,可太后待她亲厚如姐妹,什么心里话都与她说,她也没有顾虑,于是,想了想,劝慰道:“太后,他们虽是兄妹,可长公主是寄养在您名下,皇上与长公主情投意合,您不该擅自在长公主及笄,下帖邀请三国国主参加,也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长公主未能如您的意愿嫁给三国皇子,也在您的意料中离开,后来也被皇上找回,甚至更加疼宠长公主,您依旧固执的阻止,造就后面不可挽回的伤痛,皇上一意孤行铁血的与长公主结冥婚,以皇后之礼厚葬之。”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依旧在一起,想起太后煽动大臣上奏弹劾,皇上大怒,一夜杀尽弹劾大臣,整个王都都弥漫着血色,如今回想,仿佛如昨,心惊胆寒。
太后仿佛也沉浸在过往,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如若重来,她依旧会重蹈覆辙,鸢儿不能嫁给澈儿,幸而鸢儿是澈儿心中的痛,封锁了一切消息,唯有几个朝中元老大臣知道,却也烂在肚子里,而百姓未见过鸢儿,自然不知晓皇后便是长公主,否则,澈儿鸢儿都成了王都乃至天下的笑柄,被人戳脊梁骨。最后澈儿把鸢儿封为皇后,她一直不愿承认,在她心中水芊鸢是她的女儿!
应姑姑见太后的神色便知道她想什么,无奈的摇头:“太后,您其实心中也后悔了,否则不会待甄倩如此疼爱。”
太后脸色微变,紧紧的揪住锦帕,捂着心口说道:“当初鸢儿生孩子时,哀家心里被愤怒充斥着,未能细看,只是淡淡的一撇,不似其他孩子一般闭着眼,她半个时辰便睁开了眼,张嘴哭喊着讨要奶吃,见到哀家去了停住了哭声,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哀家。”说到这里,太后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转瞬,敛去,满脸哀伤,惆怅的说道:“那孩子不是澈儿的,哀家算了日子,鸢儿有身子还在雪临,可她是鸢儿的生的孩子,也是哀家的孙女,自那一眼后再未曾见过。”
犹记得那时澈儿喜闻鸢儿生下一女,大赦天下,宴请百官,可当晚,鸢儿便抱着孩子离开,最后找到鸢儿却是残喘着半口气,咽下血凝果,也无力回天,成了活死人。而孩子,至今都没有下落。
屋顶上的水冥赫震惊,姑姑竟是母后…难怪,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水冥赫盖上瓦片,如来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心中掀起了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
南宫浅妆最终没有服下焕颜丹,水澈没有强迫,陪着南宫浅妆静坐了片刻,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