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一撩衣袍,下跪。
“请大师为我梯度,弟子愿用归佛门,不再涉足尘世一步。”
静虚再次道了声佛偈,微微摇头。
“施主于红尘之中执念太深,如何四大皆空?”
落天祥笑了,“二十年前我流恋红尘执迷不悟,大师说我与佛有缘,几次三番劝我皈依我佛。今日我忘却红尘愿意剃度出家,大师却频频阻止,是为何?”
静虚一叹,“并非老衲阻止。”他伸手一点,一丝强光点在落天祥眉心。
混沌虚无之中,静虚飘渺的声音如烟丝渺渺传来。
“看完这幅画,施主再决定吧。”
风,是那样的柔,水,那样的清澈。当混沌世界迷雾消散,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空气之中散发着清新的花草之香。
天际霞光笼罩,在湖水中洒下斑驳迷离的光影。
那霞光重重,一道裂缝开启。有白马破空而来,马上的男女,白衣如雪,容颜似月之华。蓝衣似水,倾国倾城。他们共乘一骑,似踏着仙雾降临凡间的仙人。
微风吹起他们发丝缭绕缠绵,在空中打下一个结。
他们眉目温润柔和,彼此相视的一眼,无尽深情流转。
奔跑中,传来女子欢快而明朗的声音。
“轩,咱们下一站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男子低沉磁性的声音萦绕在女子耳侧,温柔、而宠溺。
“嗯,让我想想。”女子单手托着下巴,明亮潋滟的眸光熠熠生辉。
“心湖圣景容纳了时间美妙风景,哎~我怎么突然觉得,天地如此之小呢?”
男子低低而笑,“你的心大了,天地自然就小了。”
“呵呵呵,或许吧。”她想了想,“不如咱们由马儿决定,它什么时候跑累了,咱们就在哪儿停下来。”
“好。”男子一拉马缰,马蹄溅起浓浓风尘,绝尘而去。
他从暗中走出来,看着那一对逐渐消失在天边的璧人,嘴角缓缓流露出一丝笑意。
哎~
一声叹息,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悲悯慈祥,含着不忍与无奈。
“痴儿啊…”
落天祥猛地回神,下意识的回望四周。山风徐徐,钟声暮鼓,一切,已然回到原处。
他扬唇,一笑。
“大师。”
静虚静静看着他半晌,“罢了,此后施主便在此修行吧。但愿晨间钟鼓诵佛之声能够淡化施主心中之念。”
落天祥双手合十,“多谢大师成全。”
静虚又道:“你既已归入佛门,便不得再用尘世之名。忘却尘缘,回头是岸。此后,你便叫忘尘吧。”
“忘尘多谢师父赐名。”
**
夕阳渐斜,晚霞笼罩,暮鼓的钟声缓缓响在耳边。
落天祥跪在蒲团上,单手作揖,面色平静的看着殿中央含笑的佛主。静虚站在他身边,再次问道。
“你想好了吗?”
落天祥唇边带笑,“请师父为弟子剃度。”
静虚打了个佛偈,然后走上前来。伴随着身边众僧的佛语声和钟声,那历经岁月而有些斑白的发丝缓缓下落…
“落天祥!”
最后一根发丝飘落,凌汐梦震惊尖锐的声音也同时响在耳彻。
这一霎那,万物归于寂静。
凌汐梦呆呆的站着,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一身僧袍,须发皆无的男子。
落天祥站起来,缓缓回头,对着凌汐梦缓缓一笑。
“施主,贫僧法号—忘尘。”
凌汐梦踉跄的退后几步,只觉心底那一股意念轰然倾塌。
时间,仿若轮回之境,点点流逝于指缝之间。不变的,只是那每日晨曦夜晚经殿内暮鼓钟声和诵经声。香雾旖旎,燃烧在秋末的季节,飘荡出淡淡的云雾之香。
林中树叶纷纷,萧索的风带来别样的愁绪。
竹林深处,两个人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副棋局。左边那人,终年不变的墨衣,只鬓角间有些花白,却丝毫不改他雍容华贵且风华绝代的容颜。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穿换个袈裟的终年僧人。
两人静静对坐,凝神看着棋盘上中横交错的棋子。
良久,只听得墨衣男子舒朗的笑了一声。
“施主为何发笑?”
墨衣男子抬起头来,琉璃似的眸子划过似有似无的感叹和怅惘。
“我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一局珍珑棋局。”
对面之人眼眸微动,而后淡淡笑道:“施主被一盘局困了二十多年,如今还在深陷其中。”他悲悯的叹了一声。
墨衣男子,也就是欧阳宸抬头,深深的看着他。
“晨起的诵经声,真的将大师的红尘杂念洗净了吗?”他微笑着落下一子,“五年了,表哥似乎还心在红尘。”
落天祥抬起头,良久轻轻一叹。
“贫僧法号忘尘。”
“忘尘?”欧阳宸笑意里多了几分莫名的感伤和悲痛,“一个名字,真的能忘却一切么?”
“红尘繁乱,我早已四大皆空。”
“是吗?”欧阳宸微不可查的挑眉,“既是如此,大师又何必介怀一个称呼?”他顿了顿,眼神有些飘渺的穿过竹林,像是要透过那些斑驳的青竹看见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幕。
“她曾说过,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忘尘的手微微一顿。
“大师既是心中有佛,叫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忘尘已经恢复从容,微笑着打了声佛偈。
“施主明理佛法,看来与我佛有缘,不如——”
“别。”欧阳宸挥了挥手打断他,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我是凡体肉胎,在红尘久矣,早已沾染了一身污秽红尘俗气,还是不要污染佛性的纯净了。”
忘尘看着他,知道他这话一语双关,却没有多说,只是含笑的落下一子。
欧阳宸再次深看了他一眼,沉默的随之落下一子。
空气静寂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一炷香后,有小沙弥走进来,恭敬的对着忘尘道:“师父,凌姑娘求见。”
忘尘执棋的手一顿,随后淡淡道:“嗯,随她去吧,好好招待着就是。”
“是”小沙弥应了一声,而后静静离去。
欧阳宸抬头看了他一眼,“既是四大皆空,大师又为何逃避?”
忘尘没有说话,只是静默的看着比之之前更加繁乱的棋盘。欧阳宸却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笑着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明日再来叨扰大师。”
他转身,刚走了两步,身后却传来忘尘的声音。
“昨天赵姑娘住进了宝华寺。”
欧阳宸步履一顿,长睫掩下眼底的情绪。也不过一刹那,他复又浅笑着继续往前走。
“既是宝华寺的香客,便是大师的事了。”
左后一个字落下,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忘尘看着虚无的空气,再次打了声佛偈。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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