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阴郁,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他像一头受伤的公狮,眼睛红透了,像是悲愤,像是受挫。她情愿,他还是像平时那样,用漠然的神情看她,也不愿意他用这样可怕的眼神看自己,她实在没力气再去想,这个男人现在是什么心情,什么感受。
她已经足够心伤,此刻却被他的哀痛怔住。他紧咬着唇,拳头青筋暴起,浑身发颤,放佛很快就会被点燃爆炸,放佛,下一秒他就要爆出一声哀嚎,放佛,她马上就要被他捏碎。
时间就这样凝滞了,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令人发毛的冷气。许久过后,华天修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她却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抖得筋骨都酸痛了。他走过来,她看到他眼角挂着泪珠,眼睛里全是水雾。也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哭,所以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何其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没有力道的,没有情绪的,没有声息的,就这样轻轻将她环住。这一刻,他离她那么近,她却感觉,两个人之间,隔了南北两极那般漫长遥远。
华天修久久没有开口,环着她发颤的身子,自己的手却僵硬得无法动掸。多么软弱无力的自己啊,此刻的他,一定软弱得连气息都没有了。
“孩子……为什么要生下来……?”
他语气微弱得虚无,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问出声来,更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但他一定是问出来了,因为她发抖的身体,忽然镇定了下来,他能感受到她浑身的气息,骤间变得冰冷。什么叫天寒地冻,什么叫咫尺天涯,这一定就是。
就在刚才,张宇恒拿股权的事要挟他,要他把袖珍交出来的时候,优子那孩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两个人之间。她手里抱着一只宝贝的猪娃娃,胳膊交叉,抱得紧紧的。她眼里依然充满恐惧,神色那样不安分,每看他们一眼,步子都要轻轻往后退缩。
可是,她却开口了。
“袖珍,不要走。”
这是这么久以来,那孩子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她声音细小得如同蚊子,尾音还带着难以掩饰的发颤,语气里尽是哀求。
“袖珍,不要走。”
再说下去,那孩子一定会哭出来。
张宇恒用悲悯的眼神看了优子一眼,抬脸再看他的时候,却愤怒得近乎疯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发疯一样抓起他的衣襟,每个字都吐得咬牙切齿,“你已经让她失去一个女儿了,还要让她勾起那些回忆吗!?”
刹那间,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要倒塌了。那些不堪的回忆,那句让他悔恨终生的话,全都像扎了利器一般,朝他席卷而来,把他刺得粉身碎骨。天知道,7年里,他没有一天在诅咒自己,没有一个夜晚,让悔恨的恶魔折磨自己。
“女儿……?”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不明白张宇恒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优子蜷曲在地板,哭的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维萨走了出来,像死刑的宣判者,告诉他:“她生过孩子,子宫修复能力好,多加调养就能恢复。”
张宇恒一定是从他惊悚惶恐的神色里读出,他已经知道了。张宇恒迈步欲上楼,腿却被优子紧紧箍住。
“袖珍,不要走……”
那孩子的哭声,伴着紊乱的喘息,她一定是又害怕又坚定的。呢喃的重复同样一句话,张宇恒脸上的表情都纠葛得扭曲了。
“优子,叔叔带你们一起走。”张宇恒说。
优子摇着头,“优子,想留在这里……袖珍,不要走……”
有一种东西叫做挫败,他和他一定都深刻的体会到了。张宇恒挫败,败在女子手里,他败给袖珍的痴情绝念,现在又败给这个6岁女孩的天真无邪和顽固执着。优子的恳求不同于常人,封闭了6年的内心,终于肯在陌生人面前抬起头来,如果被拒绝,说不定会在她心里留下永恒的创伤,这孩子,说不定会自怨自艾地死去。
华天修挫败,败在自己手里。自己种下的恶果,报复了她也惩罚了自己。就在刚才,知道她受过那样的苦的时候,他是想过,该放手让她离去,张宇恒能给她的,比自己更多,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人能比他对她更坏了。可是偏偏优子替他挽留了她。
两个男人,最终都败给了一个孩子。她小小的身躯,还在持续哆嗦,却散发着,无尽的力量。
如果他们有女儿,现在,也该跟优子差不多大了。如果他们的女儿还活着,一定,也跟她一样美丽可爱。他们的女儿,一定跟怀里的人一样,颦笑间就能春风化雨,凝眉间就能把他的心揉碎。
华天修抱着她,几乎用尽一个世纪的光阴,终于慢慢松手,用被泪雾弥漫的双眼看着她,却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
沉寂了许久,袖珍才开口:“我想见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