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当他纨绔不羁,她只当他天生率性,却不知道,他偶尔透露出来的感伤气息,都在渴盼她的好奇。只是,她一直没有去在意。
“两年前,我也染上过毒瘾。我知道一个人要到多绝望,多失落的地步,才会沉沦。”
高夏说,他能理解一个人绝望至极的心情。
袖珍不解的看着他,觉得他突然像从另外一个世界降临在自己眼前一样。他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茫茫雪地。他吸过毒,这对袖珍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她没有问过为什么。
“两年前,我母亲去世。她走得很凄凉。”
高夏对母亲的死,没有做太多的描绘。他三言两语,说的很简单,可是,袖珍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至今还残留在心底的遗憾和哀伤。他像一个祈求原谅的小孩,在她面前久久的低下头。
高夏的父亲在高夏生下来不久就离开了他们母子。他的父亲是个音乐人,风流成性,不喜束缚,母亲出身名门贵族,心性高傲,多年以来都忘不了这个耻辱。高夏才一岁多,会坐正的时候就被母亲摆到钢琴台上,才刚学会拿东西,就逼迫他练指法基本功。
如果单凭袖珍以前对高夏的了解,绝对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爽朗的男生,他的童年竟然是在那样的黑暗中度过的。
高夏被那位韩国教授调去韩国之后,母亲肆机,让儿子留在那里,小小年纪就开始接受艺人训练。在韩国训练的日子很难熬,可是没有母亲给他的训练难熬。他的母亲,会在他嚷着不想练琴的时候拿鞭子抽他小小的身板,会在他偷偷提前十分钟休息的时候,罚他站两个小时。
他跟母亲的关系是古怪的,他生下来就是母亲报复父亲的工具,他受母亲的掌控,命运由不得自己安排,就为了,有朝一日做出比父亲更大的成就,就为了,满足母亲那可怜的的自尊。
“我的笑,全都是艺人训练的结果。”高夏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看到你由衷的笑,我就喜欢,看到你笑里带着忧伤,我不喜欢。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不要跟我一样,承担过多的苦恼。”
这个男人,所有的开朗和率真,都是伪装,在她面前,一一卸下面具。她看到的,是一个遍体鳞伤,伤的跟鳄鱼似的他。
他跟母亲的感情是淡漠的,一度很害怕回国,所以经常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回来也只把家里当旅馆,停留两三天便离开。他甚至觉得,有天他跟母亲会沦落到形同陌路的田地,而那天真的就到来了。
母亲患上老年痴呆症,抱着高夏小时候的照片,逢人便问儿子在哪儿,就连高夏回来了,她也不认识,只是求他,帮她找儿子。
“她不认得我了,但她记得我,还一天天给我做红油抄手。其实这些年她没有给我做过吃的,只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我饿了,家里只剩吃剩的几颗抄手,我半夜起来吃光了,所以,她就记下了。她记得,我小时候的事,她都记得,她都记在心上,可是她不说。
她患病之后,我没能陪她多久,因为事业太忙,只陪她度过一个星期。没想到,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我回到家,翻冰箱的时候,看到里面满满都是她包好的抄手,压得所有冰箱柜都要踏了。”
袖珍心情很沉重,莫名的沉重。总觉得,高夏说的是自己。可是,谁说不是呢?每个人都在坚持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到头来,那些东西在别人眼里都不值一提。他的父亲,也许早已默默无闻,也许早已不做音乐,可是他母亲,为了一时意气,牺牲了一生的幸福。
高夏在母亲死后回了国,守住原来的家,因为一度抑郁,染上毒瘾。经纪公司以演出的名义派他去德国,才秘密帮他戒掉毒性。高夏看到萧诗迁毒瘾发作,甚至产生自杀念头的时候,就想到过去的自己。想到过去的自己,就为她感到不值。
那种超越了极度快乐和极度痛苦之后的人生,也许跟普通人从粗茶淡饭里体味出来的人生有太多的不同,也许跟普通人从正常的人生轨道走出来的人生也不同,所以,才造就了这样的高夏。
他说过,“我用了30年学来的教训,就是不再隐瞒自己的感情。”她今天终于明白了,可悲的是,谁都抵挡不了命运的轮回。他想摆脱不堪的过去,他想学会真正的放开,他想重生一个快乐的自己,他想简简单单的爱,最后还是回到命运掌控的长流。
窗户上又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雾珠,袖珍用手指在冰凉的水汽上漫无目的的画上一个圈,两个圈……最后,手掌贴在窗户上,印出清晰的五个手指,看到外面白皑皑的世界。
走出小店时,脚步犹豫了一下,回头问老板:“大叔,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老板光亮的额头从柜台底下抬起,用那只浑厚的嗓音问:“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问完她就后悔了,可总感觉这样偏僻的小地方,能认出她的人应该不多。
老板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的样子,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