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叫姐姐。”
“小不点,为什么不叫我姐姐啊?”
“因为我很酷的。”
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个孩子死守心间的秘密直到现在,无法想象是多大的恐惧,让他每天面对自己的妈咪却不敢叫。
听到孩子第一声妈咪的时候,袖珍感觉自己受到了世界最大的诅咒,自己就是极恶的坏人,再也不可能得到原谅。这个世界报复她,让她痛得不能说,让她一忍再忍。她却报复小不点,让他才这么小就要背负这么大的秘密,累了也不能哭,爱了也不能说。
她把小不点揣进怀里,两个人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对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就像是早已认识彼此的伙伴,她知道小不点,小不点知道她,他们都知道。孙芳芝蹲在门口,把自己埋在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袖珍抱着小不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就好像这样一直纹丝不动的坐下去,就可以简单地度过七十年,八十年,然后,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她不要生而繁华,也不要功成名就,她只要,跟这个孩子一起,坐到天荒地老。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你爹地的?”袖珍问。
“从看到爹地的手机里有袖珍过去的相片的时候。”无名仰着小脸说,“还有,爹地有跟无名一样的酒窝。”
“妈咪,无名可以叫爹地爹地了吗?”
从c城回来之后,华天修就失去了消息。他不在公司,也不在这个城市,也没有留在c城,据说也没有回家。她从德犬那里听说,他到处飞,各地出差,期限是无限。
不过现在,他一定是回来了,因为他给女儿带来了荷兰进口风信子。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太多太仓皇,她感觉自己没有这么累过,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她真的累了,她真的不想再让孩子跟自己一样忍受煎熬和折磨了。
浪潮总是伴着暗涌袭来。事情总在她觉得可以做个了断的时候,变得更糟。她的人生,从开始就注定悲催,她一直走在悬崖边上,一路走,一路收集石头,在没有路的时候,铺上几块石头给自己垫脚。她想一直往前走,路就会变得宽敞,她就能逃离这条幽窄的小道,可没想到,石头用完了,她却发现自己脚下是冰冷的惊涛巨浪。
下山的时候,她碰到了lina,尹薇的经纪人。她的样子,比几个月前她看到的时候更美更年轻了,一把年纪,依然风韵犹存。就算来扫墓,也要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就算天气微凉,也要穿露胳膊露腿的礼服短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本身就是个明星。
lina看到无名的时候,脸上露出颇为惊讶的神色。袖珍下意识的把无名揽到身后,生怕她看出端倪。
雨点拍打在玻璃窗上,初生的枝叶在风里摇曳。lina自作主张给袖珍点了一份甜点,还有一杯甜到发腻的蓝莓奶茶。
“这里的甜品很有名,我心里觉得苦闷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吃一口蛋糕,喝一口奶茶,就不苦了。”
袖珍看着这个女人,实在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单刀直入的问:“找我什么事?”
“我今天是为尹薇来的。我平时对她很严厉,经常逼她做不想做的事,也没少骂她。她在事业上受了多大的委屈,我能扛则扛,扛不了,就跟她一起扛。看她辛苦的样子,我会心疼,可是,看她伤心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简单的说吧,到底什么事?”她可没心情听她在这里述衷肠。
“放开leo吧,薇薇需要他。”
又是华天修的事。袖珍已经懒得再辩驳她和华天修的关系了,她像是一个看官,悠然的坐在台下,听lina唱戏,看她能吐出多少忠肝烈胆来。
“身为一个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得不到幸福。”
做经纪人做到这份上,真是够了。早就听闻lina能把艺人当主子捧,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没想脸皮竟真的这么厚。
“薇薇生下来,我就没能看她几眼。我把她放在医院门口,想让需要孩子的好心人把她抱走,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只要能抚养她就行。当时的我,生活实在太狼狈不堪,任何人都比我有资格抚养薇薇。”
这都是哪门子的事啊?袖珍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睛看着lina,却看到她说得真真切切,仿佛事情跟真的一样。
“二十多年来,我没少受罪,一开始,我每个月都会偷偷去你们家,就是以前的申家大院,躲在大院门口,看尹薇两眼,就为了看她长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后来,看到她长得很好,抚养人待她不错,你妈也不是挤兑佣人的人,我就放心很多,经常隔好几个月才去看她一次。”
天哪,她说的事,真的跟自己有关吗?尹薇是从小就跟她的妈妈生活在申家,可是,那阿姨是她亲妈呀,怎么变成抚养人了?
“有一次,我透过窗户,看到薇薇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手舞足蹈。那时她已经十六岁了,样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演得很开心,又哭又笑,完全投入,但只要一听外面有动静,就马上停止,坐在书桌前假装写作业。就这样,她一个人在屋里自己吓唬了自己好几次,一出戏不厌其烦的重来又重来,演了好几遍。”
袖珍听的发懵了,感觉自己不信她也不行了。原来尹薇那个时候的生活是这个样子的。她跟尹薇,从小性格就不合,尹薇觉得她过于张扬,树大招风,她觉得尹薇敏感小气,久而久之,虽然生活在同个屋檐下,但很少有交集。
“从那时起,我就拼命工作,努力改变,只为了有天能为她做点什么。我把自己陷入疯狂的工作状态,直到几年前,看到薇薇初步影坛,我觉得我补偿她的机会到了。这些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
她是个不擅长表达自己情感的人,跟我一样倔强,什么事都埋在心底。我实在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只是一心想着成就她的事业,却忽略了她也只是个20出头的孩子,她渴望爱情。当我察觉她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在情绪低落的时候,遇到了高夏,那时高夏已经染上毒瘾,好奇心促使薇薇也那样做了。”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事物仿佛淋浴过一般,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袖珍吸了一口奶茶,真的是甜得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