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梓言的身体突然就不受控制起来,他心里是想着直接经过他的,没奈何,却被书湘那副样子弄得生生转了方向,命两个小厮原地站着,笔直往井边走去。
书湘听到脚步声蹙了蹙眉头,但她自幼谨守礼教,到底还是忍住怒气,拂开茗渠的手踅过身,正对着赫梓言做了个揖,她试图让脸上有点笑容,却不晓得自己做出的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儿。
“真真是巧,赫兄弟也提早下学了?”
赫梓言眯了眯眼睛,“正是呢。”他凝神瞧书湘的脸,看他脸上墨汁尽数都擦尽了,就笑道:“方才着实是我的错,如此可好?宁兄弟若不嫌弃,改日由我做东,请宁兄弟到酒楼里喝上几杯,权当是… …聊表歉意如何。”
书湘敛了敛自己的袖子,这下她的表情变得骄矜起来,微仰着头道:“谢过赫兄的好意,只我既是你往日口中的“书呆子”,想来自是没有那闲功夫外出吃酒的,实在是抱歉的很。”
话毕拔腿就走,急得茗渠帕子也顾不上了,她看了看赫梓言,匆忙朝他福了福身子,礼毕忙不迭跟上去。
赫梓言讨了个没趣,只这结果亦是他早已料着的。他晓得这宁书湘性子里有几分傲慢,他若答应同他外头吃酒去那怕才是桩稀罕事。
… …
却说书湘快步行到书院门首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茗渠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两人遂上了马车一路回到宁府。
进了二门,沿途各色人等皆恭恭敬敬称呼一声“二爷”,没有哪个敢不尊的。这是大房的嫡少爷,大老爷看重,大太太又疼宠,宁府来日的接班人,谁见了不是轻声轻气儿的,连大声说话也是不敢的。
书湘大多数时候总也把自己当作个真正的哥儿,她满以为自己果真就是宁府的少爷,来日是要继承家业光宗耀祖的,故此把大老爷的话牢记在心上,多年来发奋念书,对自己的要求可说是十分严格。
不一时走到大太太院子里,里头鸦雀声不闻,静得诡异,笼罩着一片压抑的氛围。
书湘心里觉得奇怪,正巧走到正屋前头遇着大太太身边的郑妈妈。这郑妈妈正愁着呢,可巧一抬眼就见到书湘回来了,脸上立时堆出笑来,“二爷可是回来了,太太这会子身上不大爽利,二爷回来了就好,厨房里晌午饭也备得差不多了,就等二爷回来呢。”
书湘却把郑妈妈拉到一边暗处,直言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头付姨娘生了个哥儿?”
郑妈妈叹了口气,小心朝正屋方向睃一眼,“唉,哥儿如今大了,也晓得太太这多年的心病,这会子付姨娘果真就生下个哥儿,还真是不想什么来他偏就来什么。才大老爷从外头回来,太太心中虽不悦,但到底也耐着性子在那儿呢,不为旁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哥儿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书湘暗自点头,付姨娘是个下人,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却是他们宁家正经的主子,且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大太太怎么好不去瞧瞧的。只怕非但得去瞧着帮着张罗,脸上还得作出笑模样来。
按说若书湘是个货真价实的哥儿,这会子大太太哪有这般愁烦的,却偏生是个姑娘家。姑娘家有什么用处,来日嫁了人还不就是旁人家的了。
书湘低了低头,情绪也低落下来,“倘或我是个哥儿,娘也无需费心劳神。”说完撇下郑妈妈来到正屋门首,也不许几个门边的丫头出声儿,自顾自打帘走进去。
屋里满盈着檀香的气味,用来宁神静气最好不过。大太太靠在榻上,一手扶着额,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心里却静不下来。
她恍惚一抬眼,女儿的身影便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大太太怔了一瞬,泪水旋即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她一把将女儿搂紧在怀里,声音哽咽几乎难言,“湘儿来了… …是娘对不住你,这么些年我没有一日不悔的,现今儿她生下个哥儿,我瞧见你爹爹欢喜不尽的模样,叫我怎么敢把你是个姑娘家的事情告诉他?”
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药,终究是不见起色,许是当年伤了身子,能平安生下书湘一个女儿已是神天菩萨保佑了。大太太心里是想着该早些把真相说与大老爷的,只今日付姨娘生下个哥儿,这时候说出来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正是因为虑到这一层,大太太便更觉对不住女儿,书湘却满不在乎的样儿,她在母亲怀里仰起脸,一手还拍着大太太的背脊安抚着,“娘何曾对不住我,再不要说这些话了,打湘儿有记忆您就唠叨至今,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女孩儿的声音里多了点撒娇的口吻,她在大太太怀里磨蹭了几下,“付姨娘生了个哥儿是我们家的喜事儿,爹爹欢喜自是情理之中。
我是个姑娘家,终究不能继承家业的,付姨娘纵是平日里轻狂些,只她不过一个婢子… …我是这样想,别人家也有把妾室生的孩子抱到自己身边养着的,就是不知道咱们家有没有这样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