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儿猛地被赫梓言揪住领口,手上一松那灯笼就坠在地上,火舌舔上来不过须臾那灯笼便成了灰烬,风一扬便散了个没影。
没了灯笼视线里更是黑漆漆一片了,只有远处长廊上随风摇晃的一排排宫灯透出微弱的光,却挨得极远,使人无法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来信儿抖了抖,心里也有悔意,早知道便不说了,果真是自找麻烦,可到了这一步他没有了退步,屎盆子已经扣在宁书湘头上了,爷在意极了她,自己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怕就没有明天了。
“小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爷,犹豫再三才敢把听到的告诉您……”来信儿声音发抖,继续道:“听少奶奶同齐二爷那意思,想是齐二爷这做兄长的喜欢上了嫡出的妹妹,齐二爷是后来才进国公府的,少奶奶先前并不同这位庶出哥哥相识,我的意思是,不晓得是不是少奶奶出嫁前也对哥哥生了情愫,然而最终没能有结果,下午她才会说出‘醒着也想他,梦着也想他’的话来——”
来信儿确实听见这一句了,他在假山后距离他们并不十分近,听到的都是零星破碎的只言片语,只有这一句最为清晰,整体一拼凑起来兄妹不伦的框架就出来了,仿佛确有其事。
赫梓言一松手来信儿就跌坐在地上,他什么也没说踅身往他亲自为书湘布置的小院走。
情绪不稳,脚下步子便迈得时轻时重,他恍惚记起有一回书湘在铃铛胡同哭鼻子的场景,那时候没注意,这么一回想起来,却记起那时那抹朝着书湘看的白衣男子身影,赫然便是宁书齐了!
这真是天造下的孽缘,赫梓言联想昔日种种,他想叫自己不相信,潜意识里却已经信实了。宁书齐还曾在一个雨天里到书院接书湘回家去,他那时便觉着他瞧她的目光古怪,却原来并不是多心。
他并不怀疑书湘对自己的心意,却不能不介意她心里是不是还有别人。那人以她兄长的名义存在着,占据一块她心里的位置,或许还先于他,她是在之后才对自己动了心。
男人在感情上心眼子也化作了针鼻子大小,这无可厚非,赫梓言甚至不把宁书齐看作是书湘的兄长,他竟算哪门子的哥哥?主意都动到自己妹妹身上了…!
他的怒气里夹杂了一丝后怕,倘若宁书齐和书湘不是有这一层关系在,今日的书湘果真还会嫁与自己么?
无端的不自信叫他面色愈发阴黑,一路走得大步流星,他身后来信儿小心翼翼尾随在数步远处不敢靠得太近,见爷一脚跨进院子里,他在外头停下来没有跟进去,只是在院门首不安地来回踅走。
书湘这会儿还在赫夫人屋里“立规矩”,赫梓言进了明间闷声坐着,麝珠伺候着端茶上来,茶盅被他拿起,视线在她面上寻睃一圈,忽问道:“你跟着你们少奶奶几年了?”
麝珠没料到姑爷会主动跟自己说话,脸上微红,她是几个丫头里生的最好的,要不过去宁府老太太身边的唐妈妈也未见得单只瞧上她一个要弄回去给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做婆娘。
大太太来时也是暗下里嘱咐过麝珠的,她们四个贴身丫头原就是预备着给姑爷做通房的,与其让别的女人收了姑爷的心,还不如书湘这里给丫头开了脸绊住男人的脚。
麝珠福了福身,放柔了音色回道:“十来年了,奴婢是打小儿就在少奶奶身边伺候的。”
他嗯了声,背脊往太师椅上靠了靠,不再看她,喃喃自语着道:“如此说来,湘儿的事你该都清楚。”
麝珠悄悄抬眸打量一眼姑爷,他半边脸都瞧不真切笼在光影里,益发衬得五官深邃,薄薄的唇微启着,唇线弧度优美。这么样俊逸的姑爷,年轻丫头要不动心是很难的,何况是近水楼台的贴身丫头,且又得了大太太暗下里的叮嘱,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麝珠有爬床的心也不奇怪。
赫梓言揭开茶盖儿对着茶盅吹了吹,仿佛闲谈家常似的扫听起来,“你们府上齐二爷为人如何,待少奶奶又如何?”
麝珠知无不言,也不好奇姑爷因何有此一问,略抬起脸来,想了想,声口软软地道:“二爷的为人奴婢一个丫头也不敢评论,倒是二爷待少奶奶有的一说。说起来……二爷对我们少奶奶简直好的离奇,他待自己亲生的妹妹也没这样用心的。
少奶奶刚恢复女儿身那会儿镇日里闲来无事,在家总觉着闷,女红针黹她嫌伤眼睛也不肯用心学,太太问起来也总有一大堆的道理,后来二爷大抵是知道妹妹无聊,他不间歇变着花样儿逗我们姑娘高兴,总能在外带回好些新奇的玩意儿,姑娘那时候年纪还要小些,就喜欢那些物件,兄妹两个常在院子里笑笑闹闹的,相处得十分好呢,老爷太太嘴上不说,想来瞧着都是欢喜的。”
茗渠根据记忆一五一十说了,却不晓得自己这些话无异于在平静的湖水里投下一块大石头,赫梓言啜饮一口碧绿的茶汤,将茶盅放下,缓缓抬起的脸上仿似罩了寒霜。
他掸了掸膝襕立起身来,撇下麝珠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