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时候,脸上那种淡然,恬静得如同一个入定的禅师,也许下一秒就会超凡入圣,位列仙尊,只是目光却是在李玄烨脸上扫过。
“慈悲?不知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个词呢?”李玄烨瞳孔微微一缩,蓦地,厉色尽显,仿佛听到了难以忍受的话,死死盯着林晓筱,唇角勾起浓烈的嘲弄,浓烈的让人窒息。
“天地沙鸥,我们微如芥子,不让自己惊扰世界,也不让世界惊扰我们,生者必死,聚者必散,荣者必枯,任何失去都是一种得到,只有对自己慈悲,才是对万物,对别人慈悲!你觉得呢?”
林晓筱起身提着银吊子给他们的茶碗中注水,白瓷杯中浑然一色的水波荡漾,溢出点点芬芳,她清淡的嗓音在飘摇的水汽中迷茫了,眼神直直地射入李玄烨眼底,似乎要看透他内心所想。
他身体一震,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看着杯中浅褐色的茶水,茶叶在水中沉浮,渐渐失了原来的颜色,涤荡数次之后,缓缓沉入杯底。
眼神迷离,喃喃道:“对自己慈悲?好一个对自己慈悲林晓筱你从来都是这样,一句话就能将我彻底剥离,不惊轻尘,却痛彻心扉,真是好慈悲呀!”
他哑的厉害的声音,林晓筱听得一清二楚,手中的动作却不停,依然悠闲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恬静,极有兴致地喝着自己泡的茶,正如她所言,世界不会惊扰她,李玄烨还在她的世界之外,又怎么会让她有多少明显的反应呢?
“若是玉子墨在就好了,他泡茶的技术可使一流,我就只能泡出这种水平,你们两个将就一下!”林晓筱轻轻呷了一口茶水,煞有介事地咂咂嘴,微有歉意地欠了欠身,表示一点惭愧。
宵风敲敲杯沿,弹出几个清脆的音节,以示赞美和感谢,但他的表情却过于浓重,似乎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问题,时不时看看林晓筱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她说笑而放下心头的忧虑。
李玄烨颓败地低下头,忽而又仰起头,直视她平静的脸,面上闪过一丝凄然,却是不动声色,笑意薄凉,带着一贯的疏离和冷淡:“林晓筱,你的心怕是石头做的,不论我怎么做,你也不会有丝毫动容是不是?如果我若是不答应,你难道要和我决一死战?”
他质问林晓筱,说完之后,却立即后悔了,他明知道答案应该是什么,但是听她说出来,却是另外一种撕心裂肺,就像那个夜晚,她毫不犹豫地推开自己伸出的手,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般客气的话。
林晓筱平静地直视他,那双墨色的眸子很是好看,如同星辰漫天的黑夜,霎时间又黯淡无光了,大约是乌云遮蔽了星辉。
她的心微微一缩,这几日狠命让心硬起来,厚厚的防御在他凄然复杂的目光之下,有了松动的痕迹,也许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可是,若是不能直面这样的抉择,清玄宫毁于一旦,是必然的。
“结果你不是早已经知道了么?我再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么?”林晓筱挑眉看他,似笑非笑的神色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却是一支利箭稳稳地插入他心头,痛得无法说话。
李玄烨眸子更加黯淡了,沉默了良久,久得就像等待一颗种子破土发芽,忽然,似有万千星光落入,而庭外桃花飞扬,他眸中溢出光彩熠熠,单薄的字节却如同被寒冰冻结的利刃,一点一点从牙缝中蹦出来:“好,你赢了!”
他一口饮下杯中的茶水,杯子重重地落在石桌上,碎成几片,他看都不看一眼,拂袖而去,随着他的离去,桃花林中赫然出现几个青衣人,以鬼魅般的速度同时飞奔出去,在李玄烨身后,忽起一阵飓风,千树万树桃花尽落,散入风中,被绞作漫天飞尘。
柔软的粉色铺天盖地,洋洋洒洒,如同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雪,漂亮得仿佛梦中最唯美的婚礼现场,他玄色身影渐渐被淹没,彻底消失不见。
明明是温暖的春天,林晓筱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寒冬般的严寒,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杯中滚烫的茶水滴在她的手背上,迅速烫红了她的肌肤,然而这些,都比不过一种骤然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布满小小的心脏,终于,所有的防备都在这一刻卸下了。
“对不起!”林晓筱喃喃说着这三个字,如同一个复读机,一遍又一遍,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纷纷花落,扑簌的细微声音,夹杂着火炭适时暴起的火星。
宵风看着这么凄然的林晓筱,明明是不舍得,却还是用决然的姿态斩断所有的联系,这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将她搂入自己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温柔的安慰,怎么也抵不过无声地陪伴。
她在惶恐不安的痛苦和凄怆中沉沉睡去,睡着的时候,还会很不安地动来动去,似乎是梦到了可怕的梦魇,却迟迟不肯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