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暝幽庄主三思,绛紫山庄不能没有您。”老者左手按住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停留一段时间。这是三叩九拜中最隆重的拜礼——稽首,常为臣子拜见君王时所用。
暝幽慌忙翻身下马扶起老者:“慧长老不必行此大礼,”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绛暝璃,似乎他并不介意什么,“老哥你看,叫你回来可不是我一人的意思,长老们也觉得你才有能力保护山庄,”绛暝璃假装委屈道:“慧长老总教训着说我不务正业,我本来就不爱江山爱美人,还是你回来吧。”
“老臣天天派下人打扫您的屋子,随时恭候您的归来。”
“慧长老心意暝幽心领了。当日我在出战前对族人立誓,若败了就自免庄主一职,如今也只是遵守誓言罢了。”暝幽端起一杯酒递给狼王,自己也喝了半杯,又将剩下的半杯给了泫月暖身。他向慧长老深深行礼:“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绛暝幽,而现在我所拥有的,只是一个书院、一间草堂和一只猫而已,即便如此,我亦满足。”接着调转马头对狼王说:“我先带泫月去个地方,恕不奉陪,告辞。”说着便拉起泫月手里的缰绳使良马并驾踏起尘土飞速离开。
“要去哪里?”
“到了再告诉你。”暝幽笑得很轻松,或许这才是他所追求的生活,没有战争,没有勾心斗角,一方草堂足够两个人相知相守。
他们在山顶悬崖处勒马,悬崖外是山谷,阳光明晃晃地照耀着,灰色的石头发射出刺眼的亮光。其间有许多彩云一大团一大片地顺风飘浮,仿佛一只只淡彩色的小舟。暝幽指着山谷里来回飘荡的彩色浮云对泫月说:“这里很漂亮吧,”耳边是风声呼啸。
“嗯。”泫月应道,转眼看见暝幽早已站在一团彩云之上,飘浮在山谷上空,“上来么?”
泫月皱眉看着他脚下那团飘飘渺渺的云气,唯恐一阵风吹来就将它吹散,“快下来,当心掉下去。”
“关心我?”暝幽坏笑着轻挑剑眉。
“胡闹,快下来。”
瞑幽乘着云朵缓缓靠近泫月,向他伸出手:“你可信我?”
太熟悉的话,不知说过多少次。每当泫月迷惘或绝望时,他都是这般,伸出一手掌满满的阳光等在原地,等待着泫月自己心甘情愿地把冰凉的指尖放进他手心,握紧,带他走。
泫月没有考虑就将手放进瞑幽宽大的手掌,轻轻越上云彩。那句话似乎总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力量,让他有勇气面对一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去哪?”他小心翼翼攥紧瞑幽的手,不敢低头看脚下。
“天涯海角。”瞑幽把手指放在嘴边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脚下的云便像是被发号施令一样拖着二人飞速前行。耳边轰响着沉沉的风声,时而有大团的云气迎面扑来,弄得一脸冰凉细密的水珠。泫月常听人说神仙都是靠祥云飞行,如今亲身体验一回,也并不觉得逍遥自在。
渐渐再往前些,天地的颜色开始慢慢交融,天的蓝和地的黑像是被毛笔调和融洽的灰蓝色墨汁,不仔细看还以为前方是一张水墨画。
直至云朵停下,二人双脚落地,泫月心里才安稳些,他确信自己绝对不喜欢云朵上那种若有似无的不安全感。正前方有一块大石头耸立在天地交汇处,它的宽度足足需要三四个成年男子合抱才能围住,上面刻着四个红色大字——“天涯海角。”再走近仔细看,石身上映刻着大自然风刀霜剑的痕迹,还依稀有一些其它的小字,好像都是人名。
瞑幽摸索石身,在上面寻了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咬破手指在上面写画着,泫月看得很清楚,那是自己的名字,转过脸疑惑地看着瞑幽。
“传说只要在天涯海角的石头上用血写下一个人的名字,便可以永世不忘。”瞑幽深邃的绿眸对上泫月澄澈的双眸,“不论转世多少生,不论何时何地,永远铭记。”他捧起泫月的脸,轻轻啄他的唇,从嘴角到舌尖,一点一点侵入,慢慢吞噬他所有情感。
我想让你只为我欢喜,只为我悲伤,只为我心疼流泪,只为我抚琴低唱。我想铭记你,就如同我永生无法背弃的誓言,印在心上,生生世世,永不相忘。
瞑幽记得自己曾向嘉龄许诺过,只要打赢了最后一场仗,就带他来天涯海角向世间万物宣誓他们一起走下去的决心。最终当雾放的剑刺穿嘉龄的身体,献血流进土地,他痛苦地倒在瞑幽的脚边抽搐,伸手抓住瞑幽的衣摆,灵动的眼神渐渐黯淡成灰白,“忘……忘了我……”
而如今瞑幽已经找到可以遗忘的理由,因为有个人需要他的保护与疼爱,因为他有责任让泫月不再成为下一个战争和感情的牺牲品。这是对嘉龄的忏悔,亦是对泫月的承诺。
泫月垂下眼帘,眼波流动成落花的溪水。他咬破手指,在自己的名字旁边一下一下划出瞑幽的名字。泫月并不想说什么海誓山盟,它就如同彩云洲的云朵那般无需飘渺,甚至比不得天岭山林子里潺潺的清泉,细远悠长地流进每个相思的梦里。
“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世世不忘,”他依旧嘴硬,“要是不灵验……”
“不灵验就罚我世世代代寻你,直到寻见为止。”
只要认定了就不放手,生生世世,两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