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其实很蠢很笨,”黄鼠狼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睛,眼底的流光将它的脸衬得不再那么令人厌恶,“妖精的感情远比人和天兽要简单许多,非爱即恨,爱得彻底也恨得彻底,不参杂多余的虚假情感。所以当我知道他离开了我,我就发誓要从那个女人手中夺回他。”
于是它冒着生命危险去偷喝观音玉净瓶里的甘露乞求幻化成人形,可惜只沾到一小口,就变成了现在这副不人不妖的可怕模样。
“可是我爱他!我想出去找他!后来有一天村口的黄符和结界突然被破了,我就趁机跑了出去。”黄鼠狼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剧烈地抽泣着、嚎啕着心底最深处的绝望:“我以为只要有爱、只要找到他,他不会在意我的样貌!”在剧烈的愤怒与爱恨中,它在猎人成亲当天偷偷杀掉新娘,自己穿着嫁衣盖上红盖头与他进入洞房。
“是么……看来这事真有我一份责任,”暝幽痛苦地倒抽了口气:“是我破了结界,你才有机可趁。”
“哦?那我得谢谢你,让我能见到他。”黄鼠狼咧开尖尖鼻子下面的嘴笑得凄冷诡异:“不过他揭开盖头后,他脸色惨白地大叫,用酒壶碗盘砸我的脸,我跪在地上满脸是血求他接受我,他却要杀了我……”
暝幽轻叹一口气,心中暗暗为这个小妖精叫屈,可这并不能成为它杀掉其他无辜的人的理由,况且他有责任解决这个由他引发的悲剧。于是他抬起竹扇,连点它身上六处大穴,那妖精因疼痛而惨叫出声,却仍然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心里至爱至恨的猎人听的:“我好恨……好恨,我那么爱他!我把他的心挖出来……吃到肚子里,他永远是我的……没人能抢走他。男人都是负心汉,我要吃掉他们的心……”还没等它说完,暝幽抬起竹扇重重打在它的太阳穴上,只听妖精闷哼一声,双眼一翻脑袋直直撞在地上。
黑红腥臭的血液从脑袋上汩汩流出,在铺满尘土的肮脏石子路上描画出一幅惊悚绝望的罂粟花朵。
一个悲剧的背后往往都隐藏着深沉的爱恨和巨大的绝望,那份不想放弃的心情与垂死期望的假象欺骗诱惑着性情中人一步步走向深渊。谁都没有错,因为情爱本身就是个包含了欢喜与苦涩的错误,置身其中的人是可敬可叹也可悲的。
暝幽闻了闻竹扇,浓烈的腐臭味掩盖住檀香使他阵阵恶心。“可惜了一把好扇子,泫月上回还牵过它。”他不舍地望了一眼,然后扬手将竹扇丢进荷花荡,“噗通”一声溅起水花,不久河面又恢复平静。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回到客栈时,泫月早已点起灯坐在桌案边等他,“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虽然失去的挽回不来。”泫月为他缓缓满上一杯茶:“即使是王者也不能为所欲为,更何况你早已不是。”
“你什么意思?”暝幽的语气掩饰不住地愠怒:“妖精我也杀了,你还要我怎样?”
“我要你放下架子向全镇人坦诚道歉,”泫月抬眼静静凝视他难堪的表情,语气虽平和却更像是命令:“不必当面道歉,写信让人们放心生活就好。”
第二日,在镇子中央的一棵参天古树上挂着一只黄鼠狼的尸体,尸身下挂着长达三尺的卷轴,满满的暗红色飘逸字体却饱含歉意。人们一边抱怨一边议论,脸上的恐惧被风吹散开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正常生活了。
恐怕暝幽自己也想不到,原来天岭村里人人敬仰的青绿公子到了村外却是一个招人辱骂的恶人。也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手指还疼不疼?”回村的路上,泫月拉起他的手查看伤口,心疼地嗔道:“我只叫你写信,谁许你写血书了?”
“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除了流血,我想不出其它表达歉意的方式。”暝幽无奈地笑笑,满心甜蜜。他故意将手指的伤口狠狠掐出血来伸到泫月嘴边:“又流血了,再帮我吮一次吧……”
暝幽真希望这种日子一辈子都不要结束,每天都这般奢侈地简单着、快乐着。一方草堂,一身布衣,一只猫。流血了,有人会把柔软的红唇覆上他的伤口,轻轻吮去所有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