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八爷四十来岁,獐头鼠目,溜黑一双豆子眼,翘着几根山羊胡。他显然是刚起床,蓝绸团花锦袍胡乱罩在身上,腰带歪歪扭扭松松系着,外头披件儿黑山羊皮的旧大氅,看着并不华贵。然而手里那杆子烟枪却像是金杆铜锅子,还挂着蓝莲花儿刺绣的蜀锦烟袋和玉坠子。甄八爷见他二人进来,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一边嘿嘿笑说:“怪不得小摇红都气哭了,兄弟你带这样的仙女儿来,可不是打她脸吗?”
等那壮汉在身后关了门,苏行畚方将云卿往前推了一把,自个儿规规矩矩抱拳见礼说:“见过八爷。”
甄八爷忙起来虚扶了一把,说:“就你规矩多。都是自家兄弟,快坐快坐!”说着将苏行畚摁在了他身旁座位上。
“前阵子老四那活儿兄弟你做得利索,当哥哥的有心谢你,可翻来倒去,真找不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可把我给愁得喂!”甄八爷摇头叹气,末了抽一口烟,将手上铁皮方盒往前一推,说,“好在今儿一早手下兄弟们把这个送来了,我一看心里大喜,心想这份儿礼除了兄弟你,旁人还有谁当得起?快打开看看。”
苏行畚看着面前的白铁皮盒子,一只手都摸上去,突然又顿了一下,缩回手笑说:“八爷客气。我苏行畚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幸得八爷赏识才有今日,别说是为八爷做些小活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断不敢提谢礼报酬。”
云卿虽退到了窗口,却也瞧见甄八爷前倾的僵硬脊背突然放松了。甄八爷目光在铁皮盒子和苏行畚之间来回游走,最后拍着苏行畚肩膀摇头嘿嘿一笑说:“兄弟这话说得可不对。八爷当你是兄弟,得了好处自然要跟你平分。不是谢礼不是报酬,都是当兄弟的一份心哪!”
苏行畚也淡定,纹丝不动说:“八爷盛情行畚心领了。八爷屈尊与行畚称兄道弟,行畚又怎么会忘恩负义觊觎八爷的东西,女人如是,好处如是,这些东西亦如是。”说完将那铁皮盒子往甄八爷那边推了推。
甄八爷哈哈大笑,指着苏行畚说:“你啊你,啧啧……”
苏行畚低头给甄八爷倒了杯酒递过去,甄八爷接了,笑看苏行畚半晌,仰头一饮而尽说:“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
苏行畚只是端坐浅笑。
云卿靠着窗子一颗心忽冷忽热背上冷汗涔涔。这房间在三楼,门口有壮汉把守,屋里有苏行畚和甄八爷,真算是插翅难飞。所以她一进门便往窗口旁边儿靠,心说万一出个什么事,这也算个归宿。怎料得窗口向下竟是一片乱糟糟的花丛,青天白日天寒地冻的,里头竟还隐隐缠着几双人,红袄子裹着黑油油的头发,白花花的大腿使劲儿蹬着,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尖叫,想来是野鸳鸯们的地盘。云卿心下恶心,只得放弃此路另做打算。可苏行畚和甄八爷一席话听尽,方知面前这甄八爷比她想象的更狡猾、更多疑、更恶毒恶毒,连苏行畚都不敢打甄八爷的主意,云卿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也难以从甄八爷下手。
正是此时,苏行畚也表明来意:“昨儿八爷开口说要将小摇红送给行畚,行畚虽没这个福分,却不敢不心存谢意,所以今儿特地来谢谢八爷。”说完看向云卿。
甄八爷早就心痒痒了。姑娘他见得多了,不稀罕,蓼花楼里但凡有些姿色都伺候过他,他还嫌瞧不上眼呢。但蜂蜜虽甜,吃多了也腻得慌。而良家女子跟青楼女子区别,就在那一股子看不见的气息上,清清淡淡,雅雅静静,盯她一眼她就羞个脸儿红,拉一把小手就眼圈儿发红泪眼汪汪,再嘬个嘴儿,浑身上下就发着颤,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流一串儿,哭着喊着开始求饶,而姑娘越哭越骂,甄八爷心底就越舒坦,劲儿也就越足。浑犯着贱呢。
甄八爷盯着云卿,眼睛才看了一眼,心却看到扯下帐子之后的事儿了。苏行畚在旁像猫一样目光幽深地盯着甄八爷,在甄八爷察觉之前开口说:“比八爷亲自调教出来的摇红、溅翠是差了些——”
“不差不差,”甄八爷翘着山羊胡嘿嘿一笑说,“怨不得小摇红没那个命跟你。你有这样的宝贝,当然是看不上小摇红了!”
苏行畚盯着云卿,却是对甄八爷说:“正是算得上宝贝,才敢献给八爷你,我却是没那个福分碰一碰的。”
甄八爷笑问:“没碰过?”
苏行畚正色:“就等八爷你给破身呢。等八爷调教够了,赏她一碗蓼花楼的饭,也算是她的造化。没爹没娘流落街头,正等着八爷你这样的贵人相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