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璟面带忧容,点头道,“康儿所言不差。我朝野上下多年安享享太平,竟忘了当日我们女真人是如何得了这半壁天下。朕每次在早朝上提起北方边患,群臣不是一味自大,说我大金兵力强大,便是说蒙古乃边陲蛮族,决不会成气候,因而此事也只能找你父子相商。今日传召,是有事关重大的消息……”完颜璟顿了顿,摇头叹息一回,又继续道,“蒙古有消息传来,铁木真正在派使者去宋廷,等蒙宋两方结盟,好对我大金来个合而攻之。”
完颜康并不意外,他再生疏于历史,也不会不记得宋朝的悲剧史:辽国契丹人从儿皇帝石敬瑭手里接收燕云十六州,宋朝自建立伊始,中原大地便赤/裸裸地暴露在契丹人的铁蹄下,因而北宋同更北边的完颜女真结盟攻辽,谁知灭辽之后,非但没拿到燕云十六州,反而被金国打得渡江南逃,只好偏安一隅,躲进西湖歌舞的温柔乡,再之后又同蒙古结盟攻金,灭金之后,重蹈覆辙,又被蒙古把仅剩的半壁江山也彻底夺了去。
史家曾说,宋朝自杯酒释兵权以来,重文轻武猜忌武将,因而军备松懈不堪一击,这等情况下还要与人同盟,无异于与虎谋皮。朝廷的**和军队的无能,都暴露在同盟的女真人和蒙古人眼里,等强敌一除,自然不会白白放着这么块肥肉。
完颜康回道,“我大金虽与宋廷几十年来相安无事,然而南宋朝野中一直不乏主战派,以和谈纳贡为耻,立誓要效仿岳王爷,收复北方。有人愿与他们结盟是梦寐以求的机会,自然不会拒绝,虽不会即刻出兵呼应,只是暂且敷衍观望着,可一旦听闻蒙古战事顺利,南人就会立刻倒戈相助,好坐收渔利。”
完颜璟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点头道,“南人虽不足为惧,蒙古兵强马壮才是大敌,要全力应对。若是被两面夹击,分散了我大金的兵力,恐怕百年基业危矣,因此朕已下令在边境布下防线,不让铁木真的使者有机会南下。为防万一,朕封你为钦差,去到临安向史弥远史丞相传朕旨意:如有蒙古使者到临安来,决不能相见,拿住了立即斩首,务须遵办。”
完颜康接过钦差金印,“史丞相?便是那将韩侂胄首级函来大都,签订合议的史弥远?”这史弥远鼎鼎大名,尽人皆知,当年他与杨皇后密谋,矫诏杀死发动开禧北伐的权臣韩侂胄,将其首级送来金朝重新签订嘉定和议,不但将岁币由二十万增为三十万,还另加犒军银三百万两。他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处死力争北伐的将领,还恢复了卖国贼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是南宋朝廷中乞降求和派的头号人物。
完颜璟道,“不错!不必朕多言,你也应知此事关系重大。朕将此事交托给你,一来是因为当日史弥远来大都朝贡,你曾随你父王接见他,彼此形容还能记得几分。二来你自幼习武四处游历,几年前也曾到过临安,因而你父亲极力向我举荐由你担任钦差。朕已传令下去,使团人马今晚便可齐备了。”
完颜康谢恩后道,“臣定不辱使命。只是,臣想独自轻装上路,一来不惹人怀疑,二来也可更快到达临安。”
完颜璟闻言略微诧异,“惹人怀疑?你担心有人从中破坏?谁有这个胆子!”完颜康心中苦笑,如果传旨要杀蒙古使者,谁会来阻拦他心知肚明,却无法对人明言,只能答道,“江湖草莽中多奇人异士,仇视金国的并不在少数。”
完颜璟闻言面露忧色,沉吟道,“此去临安相隔千里,你独自一人不要紧么?”
“以臣的武艺,行走江湖不会有问题。”完颜洪烈也在旁补充道,“康儿自幼跟随长春子习武,十一二岁时就曾独自游历,北至大漠,南至临安,也算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了。”
完颜璟颔首思索片刻,“这样也好。你独自先行一步,使团也照常上路,等到了临安会不会合,由你自己决定。”完颜康谢恩时,余光看见完颜洪烈面带骄傲,又听完颜璟道,“时间紧急,也不留你用膳了,你去辞过太后便上路吧。”
完颜洪烈被留下继续商谈国事,完颜康则独自去见太后,勉力同太后闲言几句便匆匆告辞,他心事沉重,走路没留心,出宫门时险些撞到人。完颜康急忙退后两步,认出了险些被他撞到的人,立刻笑着行礼问好,“小姐姐。”那穿着宫装的少女回了礼,又笑语晏晏地道,“康哥哥可比我大呢,也这么叫来取笑我。”
这位小姐姐是卫绍王完颜永济的女儿完颜端,比完颜康小一岁,两人是堂兄妹,金章宗完颜璟膝下无子,与皇后太后时常召皇室宗亲子女入宫陪伴。完颜端人如其名,容貌端美,性情和悦,温柔体贴,颇受宗亲中年幼弟妹的喜爱,被亲热地叫作小姐姐,这个昵称叫开之后,平辈的兄弟姐妹,甚至一些长辈也都跟风叫来取笑。
而完颜康同这位小姐姐较其他人更为相熟,除了年纪相近之外,便是因为完颜端的母亲袁夫人也是出身平常的汉人女子,因为完颜端聪慧美丽,颇得皇上太后宠爱,袁夫人才母凭女贵有了一席之地。两人寒暄几句后,完颜端问道,“康哥哥这时来见太后,可是又要出远门?”
他点头称是,说往江南去,却绝口不提此行的目的,只见完颜端神情悠悠,“我可真羡慕康哥哥,可以走南闯北。”完颜康笑道,“那有什么难的,等小姐姐下辈子托生成小哥哥,不就好了?”
“承你吉言吧。”完颜端嫣然一笑,告辞离去,完颜康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在偌大的宫门中显得十分伶仃。众多堂姐妹都很早就嫁人了,唯独完颜端因为太受宠爱,迟迟没有说定亲事。
完颜康转过头,踏出了远离皇城的第一步,他想再看一眼那碧瓦琉璃,却始终没办法回头。
钦差么?恐怕也是此生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