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哪里?”
“……仿佛是出长安城的方向。”
她还会回来吗?谁又知道。
额头上有春风一样温软轻柔的抚触,仿佛是有人俯□来,因为她带着香气的发丝拂过他的脸庞,一阵j□j。接着,有香甜清冷的甘露汩汩流入口中。
霍去病睁开眼睛,世界在不停晃动,他需要凝神许久才能看清碧蓝天空下阿娇含愁的面容。
“……阿娇?”出声后才发现声音是完全嘶哑的。
“嗯。”阿娇的手紧紧贴在霍去病背部,护住他心脉。
紫燕骝仿佛也发现主人醒了,高兴地低嘶一声,扬蹄继续向关外奔去。霍去病数次开口想要说话,然而不知怎的,却又闭口不言,只是凝视着阿娇的脸微笑。
他的眼神竟然是欣喜又放心的,仿佛众里寻他千百度,终于得见伊人。不过到底明知生离死别就在眼前,那笑容里难免带上凄酸。
阿娇也一直注视着霍去病,自然把他种种神态看在眼中。
她心中极为凄恻,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颤抖,眼泪几乎涌了上来。
霍去病才二十四岁啊。他甚至都还没有成家,人世间的诸般福气都没有享受过。他怎么能死。
小的时候他跟在她身边,她遇到过的孩子里就数他天赋最高,所以她对他的要求也最严格,希冀他成才。后来渐渐长大了,本来可以不再受师父教训,不知为何生了心魔,被悖逆伦常、求而不得的爱情折磨,反而执意要留在她身边吃苦。
是她对不起他。
父母对子女、师父对徒弟,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他幸福快乐。我要你马踏匈奴做什么,我要你权倾朝野做什么。
可他偏偏没做到。
霍去病,不到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你真正快乐过一天吗?
阿娇突然觉得极为后悔,如果一开始就不让霍去病从军,如果后来霍去病苦苦追求她的时候待他好一些,如果……如果没有一心念着那些早该丢开的前尘往事,没有陷入幻阵之中。
“我很后悔。”霍去病突然开口。阿娇一怔,错愕地看着他。
“要是早知道、只能活这么些日子。”霍去病疲乏地说,断断续续,“一定不去打扰你。那些胡思乱想……人都是贪心的。”
不知为何,阿娇觉得心里一沉。她勉强地笑笑,只是用披风将霍去病裹得更紧了些:“别说话。什么只能活这些日子,我一定治好你。”
“呵。”霍去病也苍白地笑,他思维很难集中,忽然喃喃抱怨,“好冷。”
阿娇心痛,再次运起内力荷香田园。不用触摸他额头也知道又开始发烧了。
“刚才说到哪里了?”霍去病连嘴唇都是苍白透明的,他眼神恍惚,“我很后悔。师父,阿娇,我已尽力。”
末世炮灰
“嗯,我知道,我知道。”阿娇慌忙说,“你做得很好,比我好。”
“我真是没有法子了。”霍去病叹息一声,“我真想陪你,到你死的那天,把你葬了我才死。不光是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我们俩在一起,永远也别分开。”霍去病突然皱眉,他看着天空,简直不像是在和阿娇说话了,“我死了,你一个人怎么是好?阿娇啊……”
阿娇呆在那里,她嘴唇颤抖,忽然觉得心里百般滋味一起涌了上来,简直难以分辨。
“我很后悔。我对不起你。”霍去病突然侧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涌出黑色血块,“你一个人太孤单了,又没有人心疼。要是一开始就不伤心,那倒好些,如今……”
阿娇再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那泪是滚烫的,然而风吹过,立刻变得冰冷。
霍去病反而像是清醒了些,他清晰地说:“阿娇,答应我,忘了那些以前的人,他们是早就过去的了,天天惦记着他们,徒增烦恼。人……人总该活下去。”
“是。”阿娇的声音完全变调,“以前……以前是我的错,以后再不会了。”
“好好活着。”霍去病抬起疮口处处的手,像是想为阿娇擦掉眼泪,但又放了下去。她一如既往的干净漂亮,在他心里就是永恒。“谁、谁要是要走,让他走,立刻忘掉。”
他是在说自己。
他短暂地昏迷过去,阿娇怔怔抬头,只见青山处处,草原千里,远处有胡笳悲声不绝而来。
紫燕骝果然是名驹,竟然这么快便已跑到了近关口的地方。
有匈奴人在高声唱歌,阿娇仔细分辨,那正是亡国灭种的悲曲:“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
紫燕骝踌躇,在原地徘徊转圈,阿娇本来只是凭着一股意气向关外直追,一定要赶上迁走的匈奴王庭,这时心中也知道难如登天。
她垂下头,抚摸着霍去病英俊秀美却灰败黯淡的面容,眼泪簌簌而下。
这时霍去病再次醒转,她温热的泪水落在他脸颊上,竟然像是两个人都哭了一样。
他笑了,那笑容带些轻佻,然而更多的是阳光般的喜悦:“阿娇,你喜欢我。”
阿娇茫然。
霍去病仿佛极为开心,他说:“你喜欢我。”
这孩子最喜欢自欺欺人,阿娇知道,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练完剑,阿娇还没说什么呢,他先开始表扬自己。
但这次不是。阿娇笑,可是眼泪还是扑簌簌掉下来,她说:“嗯,我喜欢你。”
她承认了,霍去病反而笑不出来,他眼睛渐渐阖上了,低低说:“对不起。阿娇,我真是……对不起你得很。”
夕阳渐渐落下了,天边一抹血色晚霞。阿娇极目而望,牧人骑马驱赶着牛羊回家,林间走兽也匆匆回返,回身一看,东方新月初上,远处的长安城渺渺不见——
纵然江山万里,又有什么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