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来屏息喝了一口,强忍着反胃咽了下去——有点奇怪,竟然不甜?
太皇太后瞧着他的神色,心里面对蘅言的评分又高了点,笑眯眯问皇帝:“尝着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本以为紫薯熬汤会腻味,不过这个尝起来倒是甜淡适宜,挺不错的。老祖宗这里的厨子比御膳房里的那些好太多了。”
太皇太后哈哈笑道:“哪里是厨子,是我这一个新敬茶的丫头,心思巧着呢,我昨儿晚说想吃些甜的,但又怕人老了,甜食吃多了不大好,言丫头就给我熬了紫薯山药汤,用天泉水熬制的,里面放了去甜味的苦瓜汁,还有……”老太太嘟着嘴不大开心了:“哎,真是老了,竟然忘了还加了什么了,素丫头,去瞧瞧言丫头在哪,让她将方子开出来,一会送到御膳房去,平素给你们主子爷多熬煮些。”
皇帝沉吟了片刻,犹疑道:“不劳老祖宗费心了,孙儿又不是娇生惯养的,还是算了吧。”其实,他很想说,他只是觉得还不错,哪里就到了要每天都喝的地步,老太太今儿个可是格外的关心他的饮食。难道是因为朝歌的事?
他凝眉瞥了皇后一眼,皇后只是低着头,抱着手炉,永远都是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皇后是他还在藩地时的发妻,风刀霜剑的都走了过来,又生下了嫡长子子詹,所以他向来敬重皇后,只是朝歌的事,皇后却多次出言相阻,昔年的稳重贤惠难道随着荣华富贵里的浸淫都消失了不成?
太皇太后已经让素满拿了蘅言写的方子过来,听皇帝这语气,倒是觉得她有些多管闲事,顿时又使上小性了:“也罢,既然你们主子爷觉得我老婆子多管闲事,我也不枉做好人了。素丫头,将方子呈给你家主子爷,他爱喝不喝吧。”话说完,居然起了身,转身就要回偏殿歇着,摆手送客了。
皇帝无奈得一个头两个大,忙不迭的赔不是道歉。
老太太这才在他和皇后的搀扶下,又坐在了上座,皱着眉问皇帝:“你不嫌弃老婆子多管闲事?”
都气得撵人了,哪里还敢嫌弃?皇帝连连拱手:“孙儿承蒙老祖宗眷顾才能有今日之功绩,老祖宗疼爱孙子的拳拳心意,孙儿永远铭记在心。今儿老祖宗体恤孙儿,赏给孙儿紫薯山药汤吃,孙儿感激老祖宗还来不及呢,哪儿能嫌弃呢?老祖宗千万要保重身子,否则孙儿万死难辞其咎。”
“罢了,”老太太缓了缓心思,“素丫头,将方子交给你家主子爷吧。”
素满忙恭敬的将手里紫薯山药汤的方子递给皇帝,又退到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着。
皇帝伸二指捏住方子,本欲直接塞到袖子里的,但不经意间瞥见纸张上的字,忙打开去瞧,一目十行看下去,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眼中兴趣越来越浓。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皇帝可是瞧着哪儿不对?”
“非也,”皇帝亲自将纸张交到太皇太后手里,恭敬的说道:“女子识字的本来就少,不说别的,就孙儿的宫妃,能识得字的也就皇后、董贵妃、娴妃、如贵嫔、姮嫔,她们虽是识得字,但写起字来,也多是习得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世间女儿家习字,也多是习簪花小楷、蝇头小楷,如这王公行书的却不多见。”
太皇太后并不关心这纸上究竟是王羲之的兰亭遗迹还是苏东坡的黄州寒食真迹,她关心的是皇帝怎么看这个人,若是皇帝喜欢,那一切都好办,若是不喜欢,那就……只能再加把劲了。她斟酌了会儿子,笑道:“什么字不字的,哀家眼花也瞧不真切,皇帝喜欢就好。”
皇帝是谁,以二十岁之龄打下大邺江山的帝王,御极八年,人心再没有那么懂了。老太太既然有意成全,他又何须推诿?便顺话笑道:“孙儿有意见见这一手王公行书写绝了的宫女,老祖宗舍得不?”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见见罢了,那是言丫头的造化,哀家哪有舍得舍不得之说?”摆手朝素满道:“去瞧瞧言丫头,可迷糊过来了?醒着的话就来见见你家主子爷,若是还糊涂着,拿凉水泼醒了再来。”
素满领旨去叫蘅言。
皇帝疑惑道:“怎么还有迷糊不迷糊之说?”
“叫皇帝笑话了,老婆子年纪大了,没那么多规矩,这寿康殿里的丫鬟们,我都是当自己丫头看的。那言丫头,原本是顺天府府尹家的小姑娘,因缘造化入了宫,合了哀家的眼缘,跟在哀家身边伺候着,哀家素来也疼她,就宠得她个泼猴似的没规没距。早上陪哀家用膳时,饮了几杯米酒,可偏偏她是个没酒量的,也不知道省着点,醉得稀里糊涂的。哀家恩准她去歇着,偏她记着哀家昨儿个要吃甜食,就非得熬了紫薯山药汤才肯歇了。”那边素满领着蘅言进来,老太太瞧见了,指着她,颇为嗔怪道:“瞧瞧,路还走得成不?”
皇帝转眼瞧去,一时愣住了。